至邱总理堂会这一日，琼玉楼里乔三爷忙的上蹿下跳。今儿虽然主场是苏荼靡，不过也另有几出热闹的【桃花扇】【定君山】，都是邱总理亲自点的，乔三爷不敢怠慢。

前前后后指挥着小二搬锣鼓，一边催促着小旦丑角儿们先扮上。

苏荼靡在自个儿屋里，收拾着细软。今晚他的是一折【黛玉葬花】说是那新姨太太极喜欢的一出，所以才特特的嘱咐一定要苏荼靡的首本唱这个，想哪位姨太太也是新人得宠，不然这样喜庆的日子谁还会点这样悲凉的戏，另还有一折牡丹亭里的【游园】，都是些情情爱爱的戏本。只是苏荼靡难免在心里暗忖，这未满十八的女孩子家何苦都喜欢这样悲悲哀哀的词。

后台提轻搬重的自然是用不着苏荼靡，他收拾好了晚上堂会的两套行头，向乔三爷告了一声，回家去一趟。乔三爷知道苏荼靡家里还有一盲母，左右这会子才中午就让他早去早回。

苏荼靡看今天日头不是很大，也没有叫黄包车，想着不远不如散步回去顺便去回香坊买些红豆酥给母亲。这样，便往家方向去了，不一会到了回香坊，进去包了些红豆酥，又看着今日的莲蓉糕很新鲜也要了些。苏荼靡时常到这家来给母亲买红豆酥，老板也与他熟识笑着寒暄：“哟，苏老板，来了，可好几天没见着你哩。”

苏荼靡也微笑着将挑好的莲蓉糕递给店小二包起来：“前儿楼里是我的场，没得空，今才念着你这的红豆酥来了。”

老板憨厚的嘿嘿一笑：“那是苏老板这样的人才，理应是忙人才是，前天我闺女才去瞧了您的首场，回家足足吆喝了一晚上。”

苏荼靡认识老板的女儿，十六岁左右的女学生，很是活泼可爱：“你不早言语，我就给她留个好的包间，女孩子家去和那些汉子挤为难她了，下回我的场便提前送了票来就是。”

“哪里的话，多谢苏老板费心了嘿嘿。”说着把手里的糕点放到苏荼靡手里“这些小东西值不了几个钱，苏老板不嫌弃拿去吃吧，下回想了，再来就是。”

苏荼靡忙把东西放下，往袖子里拿荷包：“这怎么好，你们也是小本买卖，我若白要了成了什么，市侩小人？”话刚说完，脸色就白了，才想起自己早起换了长衫却忘了拿荷包。

那老板却没看出来苏荼靡的窘迫，只是真心不想收他的：“不碍事不碍事，几个熟客时常送他们也是有的，不妨事。”

苏荼靡这会是尴尬了，东西是万万不能白拿，可偏偏自己又忘了拿荷包，犹豫了一会正想说自己先家去拿了钱再来拿东西……一只戴着白手套修长的手，从苏荼靡身后伸出来放了张一百在柜台上，法歇尔笑眯眯的说：“苏的，我付了。”

那老板一看见洋人，吓了一跳，拿着那张自己根本找不开的钱不知所措。

苏荼靡转过身，愣了一会才道：“法歇尔先生？”又看看那老板为难的样子“既然这样那老板你收着吧，我一会再还给这位先生也是一样的。”

那老板挠挠后脑勺：“可……可，不怕二位笑话，我这小店找不开这样的。”

法歇尔依旧一脸牲畜无害的笑道：“不用了，你，包一些，这个一样的，拿给门口司机就行。”指了指苏荼靡包好的红豆酥和莲蓉糕，又指指门口轿车上的司机。

“可，这就是十份的量也要不了这个数啊。”

法歇尔不再说话，只是摇摇头示意老板不用找了。

没和洋人打过交道，那老板也不敢再多言，赶紧叫店小二再包了一份送到车上。

法歇尔和苏荼靡出了回香坊，苏荼靡很礼貌的对法歇尔说：“今天实在谢谢您了，这样，您要是一时半会没事，就略到那边茶馆歇歇，我回家一趟把钱取来就还你。”

法歇尔把手指放在嘴唇边：“嘘，”骨子里就带着的绅士风度，一身黑色银缎的西装，这个动作独有的西方人的诱惑力：“苏，不介意，我去你家，坐坐，下午一起，堂会，好吗？”

苏荼靡其实是不大喜欢和陌生人亲近，更何况是洋人，不过，这个法歇尔的眼睛和那些登徒子不同，和人说话的时候眼睛也在说话心里的想法一览无遗，不会遮遮掩掩，不会像打量猎物一样不怀好意，让苏荼靡没那么讨厌：“这样，当然您要是不嫌弃寒舍，也不防。”

法歇尔很老实的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苏荼靡问：“不防？那是好，不好？”

苏荼靡尽被法歇尔逗的一莞尔：“自然是好。”

法歇尔眼神亮了亮，很绅士的打开停在一边的惹眼的林肯轿车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苏荼靡知道这是外国的礼节，也不推脱，道了声谢谢。

到了苏荼靡家，法歇尔很规矩的端端正正坐在堂屋里，偏着头左看看右看看。

苏荼靡给他上了一杯上好的碧螺春：“先生请用茶！不知道您爱喝什么，这是这一季最好的碧螺春！”

法歇尔矮了一下头都示意感谢：“很好喝，谢谢！”又用力嗅了嗅四周“苏，你家用了，什么熏香？”

苏荼靡疑惑：“何来熏香？”

法歇尔一脸很陶醉的夸张样子：“哦！上帝啊，真是让人……让人……额，很享受，说不出的清香，你，也有。”

苏荼靡这才笑了笑：“说笑了，熏香我是不爱的，你说的怕是门前两株矮松的清香。”

法歇尔点点头，四处看看，这小院子和华丽奢靡的大使馆，司令府天差地别，却叫人觉得没来由的安心舒服，尤其是院里的一树梨花，这个时候含苞待放的羞涩模样好看极了。

两人又天南地北的聊了好一会，忽然听见“叮！”一声，原来是法歇尔的怀表响，法歇尔打开怀表，惊讶了一下：“哦，四点了，我们，去堂会吧。”

苏荼靡才想起来，这会乔三爷怕是急得团团转，才匆匆请法歇尔稍等，自己到后屋，与母亲说了晚些回来，又拿了钱。

苏荼靡将一张一百的拿给法歇尔：“刚才多谢了。”

法歇尔啧了一声：“苏，我不用，我请客。”

苏荼靡知道外国人不时兴中国你来我往那一套：“要还的，又不是没有，我要真是到了乞丐的地步，你再请也不迟。”

法歇尔没办法，又气又笑的收下了，却看见苏荼靡光溜溜的手腕：“苏，手表不喜欢？”

苏荼靡忙收回手：“不是不是，只是今天有堂会，一会上台必得褪下来的，怕丢了，故今儿没戴。”

法歇尔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两人一道出了门，苏荼靡与法歇尔告别：“今天真是要一再谢谢先生，我还有些细软在琼玉楼，您且先往那头去，我回一趟楼里就来。”

法歇尔不肯：“来不及，我叫人去拿，你和我一起。”

苏荼靡哭笑不得，立即出言拒绝人家是好心，今天又帮了自己不太好。可是一来那总理府门前此刻必然是人山人海富贵扎堆，再者哪有戏子走正门的。

“先生不必客气，你好歹要送我，倒不如就送我到琼玉楼便是，楼里自然安排了车送我的，况且我那些东西，旁人未必收的全。”

法歇尔只能叹了口气耸耸肩：“那好吧。”

法歇尔把苏荼靡送到琼玉楼门口，临下车前法歇尔笑眯眯的和苏荼靡道别：“苏，一会见。”

“嗯，谢谢您送我。”

看法歇尔的车绝尘而去，苏荼靡才加快步子进来琼玉楼，那乔三爷一见到苏荼靡可乐坏了：“诶哟！我的小祖宗诶，可来了，快快快走吧。我只当你在家里眯了一觉着了呢，叫小四去催，说是见了门口停着大官的车……”说着啦住苏荼靡，贼兮兮的说“诶，是不是，司令府哪位主？”

苏荼靡最不喜欢乔三爷把那些达官显贵的勾当想到自己身上，立即便急了眼：“如何就必得是哪位了？三爷你莫不是收了人家什么好处是背着我不知道的。”被苏荼靡说中了，只能讪讪的笑：“哪有的事，你多心了，我不过是看那天，哪位章司令一表人才，又似乎很是在意你，平白这么一问，你就扯到这些。”

“这话更是没头没尾了，他怎么在意我了？你怎么又看出来了？就为着我是个戏子，所以旁人多看我两眼，就是在意了看上了。”苏荼靡越说越气，声音大了，旁边几个小二吓的不敢动。

乔三爷这才收敛了，连连陪不是：“是是是，我多嘴，我瞎说，你别这样恼自己，当我没说就是了！”

苏荼靡横了他一眼，自顾进屋收拾了行头，气呼呼的自己上了马车，往总理府去……乔三爷不敢和他大叫，何况是这样的节骨眼上，只能蔫蔫的跟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