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章缙乾坐着司令府的轿车扬长而去，剩下乔三爷乐的嘴都合不拢直自个嘀咕：“这是遇到金主了。哎哟，真是佛大金身足，拔根毛都够我一张房契了。”自然，这事是不敢叫苏荼靡知道的，不说他那个脾气，今儿能收了那洋人的盒子都是天大的破例了。要是再叫他晓得这两张票子那不能再送回去啊，不过，好歹乔三爷也没想过收了苏荼靡那两张，只是好好把自己那张收了揣包里，又取了上锁的小匣子将那两张细细收起来，想着那天盘点盘点给苏荼靡好好再置办两身行头。

苏荼靡收了那盒子，只略略打开看了一眼，是只银光闪闪的手表，看背面尽是英文大概是进口的洋行手表，这东西不大却价格吓人，他记得小时候也有过洋人送了一只给阿玛尽然比一处小院子还值钱。不晓得这个是怎么样……罢了，好歹也不带，寻个由头再还回去。这样想着，又坐到妆台前收拾拆下来的头面贴花簪子等琐碎。

仔细的将那精致的贵妃凤冠收进箱子里，忽瞥见唇上的胭脂红未褪净，用指腹对着镜子擦拭。太用力了尽擦破了唇边冒出朱红，艳丽的有些刺眼。不知道想些什么苏荼靡呆呆的坐在镜子前看着自己喃喃：“真是好皮相……”心里冷冷的想，不知道阿玛要是还在世，知道自己做这些下九流，要如何训诫自己。到底也不能如何，既然人前绷的那样清高何苦人后这样伤感，这不是成了做作。

戏班里不少人都在背后说苏荼靡端架子，也没错，他确实在端架子，端着一个不敢放的架子，他怕放了就真的成了下九流任谁都能玩弄，要学着他们披着戏衣去讨个谁的欢颜。

回了司令府，虽说那日苏荼靡的【百花亭】确实叫人觉得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不过，章缙乾也不是来北平听戏的，哪有功夫真的去回味三日，平白想起，也只觉得是个不错的戏子。

“司令，刘副官回来了。”

章缙乾抽着一只雪茄，靠在沙发上审阅着手里的报告：“让他进来吧。”

“是。”

随后，进来一个有些偏瘦的男人，直鼻权腮让人觉得很精干的感觉。手里拿着一个档案袋，走进来对着章缙乾敬了一个军礼：“司令。”

章缙乾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辛苦你了，怎么样？”

刘副官把档案袋递给章缙乾：“司令，我刚从南京回来，核对过了……我们这份是假的，真的早在三个月前就被南京军政调包了。”

章缙乾吸了口雪茄，把档案袋里的东西丢在桌上，背对着刘副官，看着窗外沉思了一会：“不奇怪，我早料到了，让你跑这一趟，只是为了让他们以为我们还不知道龙母图的真伪，你让四十三营继续用这张龙母图展开搜索，就告诉他们营长这是真的！”

刘副官愣了愣，恍然大悟：“掩耳盗铃！”

章缙乾点点头：“总理那边继续公关，有政府的信任我们动作也方便些。”

刘副官答了声好，章缙乾挥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刘副官走到门口又想起道：“是了，司令，还有一档子事，邱总理纳了房新的姨太太。后天做东办堂会请的是琼玉楼的苏老板唱，刚刚在门口正好遇到总理府的过来送请帖。”

章缙乾接过请帖，看了看：“哼，我不做东要他的人情，他倒是先发制人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去账房领百来块赏那送贴的。”

刘副官抓抓后脑勺，嘿嘿一笑：“司令，犯不着百来块，咱们司令府的也不是纸，我看也不过是个跑腿的，赏个几十块就是他一月的薪水了。”

“咱们刚到北平，现在大方些，往后，他们得翻倍给我捧回来的，去吧。”章缙乾又拿起请贴，苏荼靡……唱的……【黛玉葬花】一折，听说那房姨太太是个十八不到的女孩子，难怪爱听这样的戏，悲伤春秋……

苏荼靡这两日都不到琼玉楼去了，乔三爷只说，后天的堂会在总理府，都是有头有脸的官老爷，叫他好好在家歇着养养嗓子默默戏。苏荼靡也乐得清闲，他现住的是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当年他阿玛去了家产败落就剩了这么个落脚地。好歹遮风避雨，苏荼靡也是个会过日子的，这些年添置修整这小院子倒是有模有样的。庭前有一树梨花开不开时都有一股梨香，屋里没有什么珍奇古玩，只有几盆清雅的矮松倒是也清净舒服，只有苏荼靡与目盲的母亲，连个管家都不曾有。这样闲暇的时候苏荼靡就收拾收拾家里，陪母亲在院里说说话梨花开时看看梨花。

苏母是目盲，生活起居一切靠苏荼靡亲力亲为。她是个很温柔慈爱的母亲，双鬓虽然斑白但也能看出年轻时是怎样的风姿绰约。

苏荼靡将母亲抱到院里的摇椅上，给她盖上一条薄毯子，又轻轻的给她捶腿：“娘，我给您倒杯茶，昨小四送我的，今儿才出色儿香着呢。”这会的苏荼靡笑的极好看，就像冬日里的暖阳让人很舒服。

苏母看不见也笑眯眯的说：“好。”

苏荼靡把温度刚好的茶端到苏母手里：“娘……药您按时吃，医生说了，这不是先天急症会好的。”

苏母浑浊的眼睛闭了闭，嘴角的笑意僵住，怕是叫荼靡看见枕头下藏的药了：“哎……荼靡啊，娘这把年纪了，看不看得见自己还不知道吗，那些什么洋医生就那么掰掰眼皮，就胡乱开了什么劳什子药，我看还不如不吃，吃了那药我一日一日的瞌睡，没得好。”

苏荼靡想叹气又给憋了回去：“娘，你不知道，那医院的规矩，药都是按定时的量开，钱都提前交了的，您不吃那钱也退不回来，白白浪费了。”

苏母一听，连连懊悔那不是浪费了好几日的钱，这才妥协肯好好吃药。

这话也是说给苏母听的，若真的提前都给了，也不用再为这天价的药费头疼……这就是个人吃人的世道，一盒西药因为是国外来的到了中国就大大的提高了身价，吃得起就交钱，吃不起就等死。

苏母轻抚荼靡的头顶：“荼靡……等娘走了，你就别唱戏了，好好找个营生，找个人过日子。”

苏荼靡把头伏在苏母的膝上，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