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小说: 流光不易把人抛 作者:尉迟葭厸 字数:2460 更新时间:2019-09-21 17:37:18
“吃醋?我吃哪门子的醋?”
她凑近我,“陈坛老醋。”
我别开眼,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说点正事,你,你远点……”
她敛敛衣袖,退了一步,当真恢复了一贯的“死人脸”。
很多年很多年了……从那次火灾后,我便再没看过她了。现在的感觉很微妙,很奇怪——我在别人的躯体内看着同样在别人体内的她。
那次大火……我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呢?我不记得了。她呢?她又是怎样活下来的?她既然也活下来了,是不是说父神也有希望活下来?
想到此处,我便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躁动,急切地询问她:“小流光,父神他……他怎么样?”
流光愣怔道:“你……并没有记起来?我,我还以为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全部记起来了,即使过了这一世你还是没有记起来吗?阿枢,你就这么不愿意面对我?就这么不肯出来见我?”
后面的话她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我脑袋嗡嗡作响,这其中竟还有隐情,我忘记的那一段到底是什么?她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我为何不愿意面对她?
“我只记得大火前的事,再就是我莫名接了父神的班,成了真正的天枢星君,再也不是小天枢了。等我回过神来时,你们——父神,你,繁乐都不在我身旁了。”
“我跑去问天帝,天帝他说你们早死了,却不肯承认是他下的令,是他让我们葬身火海,是他将天枢殿烧得一丝不剩,是他……可是,他居然不记得了……”
我颓废地椅在门旁。那感觉真的一点儿也不好受,身边的人都不见了,熟悉的人都远离了,而我的记忆似乎也是错误的。
没有人和我说那些事,我一个人住在偌大的新天枢殿,陌生的气息整夜整夜绕着我。没有一丝生气,有的只剩下寂寞与冷……
我突然想起了天枢殿前那棵树,我也不知道这档子我为什么会想起来,亦或者说,为什么我直至今天才想起它来。那棵树陪了我许多许多日子,我倒是觉得树比人好,比神好,比仙也好。
它不会走,它不会突然消失,也不会不理我。它会和我一起听那些流言,它会一直陪着我。
我摇摇脑袋,我一直以为自己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真是的。
“阿枢……”
我抬头看向流光,却意外地收到了一个惊恐的眼神,她在害怕?
“怎么了?”
流光瞪大眼睛,“你说的……那些都不存在啊!”
轰隆一声,我的脑袋再次炸裂——不存在?我有些茫然了,我的回忆真的是错误的,那些都不存在,那我到底活在哪里?我到底是不是天枢?
“好了,好了,阿枢不怕,阿枢乖。”一个熟悉又陌生地怀抱,“不怕不怕,我陪着你呢,咱不想了,咱什么也不想了好不好?”
她的声音缥缈虚幻,我轻声问:“我真的记错了?”
我还是不敢相信,毕竟千万年来,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对的,猛然间有人和我说,我错了,这真的很难让我接受。
“没事的,没事的。”流光一向迁就我,一向温柔对我,可是她是不会懂我现在的心情的。我突然有一点儿难过,心口闷闷的。
我挣脱出她的怀抱,“我真的错了?”
她无措地看着我,我想她大概后悔自己说那些话了。
“阿枢……”她一遍遍喊我的名字,一遍比一遍温柔,她小时候也总是这样……是吗?这个我又没有记错呢?
现在我该怎么办?是继续做我的李芩吗?毕竟这一世我的记忆是对的。
“流光……我想好好过完这一辈子。”
“好。”
“我想家了,我想母亲了,我想棠弟了。”
“那就让人接他们过来。”她微笑着,可她的眼睛里却全是痛苦与挣扎。
“我想离开这里……”我轻声说。
“阿枢,你又要走吗?”她说。
“嗯……”
她笑了,“那好,阿枢,那你好好过完这一世,一个人静静也好,也是好的。不过,今天能不能留下?我们才……”
我点了点头。
碧月迎了上来,“李小姐现在想先去哪?”
我道:“去我住地地方吧。”
“喏。”
有时候我真羡慕碧月,她总能保持着微笑。
浑浑噩噩中我度过了这一天,当黑夜来临时,我一个人躺在床上。
我原先以为这次重聚我们不会再不欢而散了的。我现在到底是谁呢?李芩?天枢?
我望着帐顶,细细回想着一生。
我从很小很小时便认识了流光,而后做了她的陪读,悠哉悠哉混了几年后,捡了一个官。再后来就不知怎么的了,就卷入了政斗中,然后因为自己的不检点,惹上了麻烦,而后我的后半生都在为这个麻烦而奔波。
仔细一想,李芩很多地方竟与我如此相似,懵懵懂懂数十载,活得似在梦中一般。
再后来爹爹死了,以后娘亲也会死,棠弟也会死,然后我又成了孤家寡人。
我为什么会存活于这个世间呢?我到底为谁而活?我又为什么要活下去?
为了那些缠绵的事?为了那些所谓的亲情友情爱情?为了这些缥缈的东西?
“娘亲……”我轻声喃喃……
记得很早很早的时候,那时候爹爹还不是大官,那时候我还很小很小。
娘亲坐在窗前为爹爹补衣服,那衣服好大好大啊,我就趴在一边看着娘亲那双手穿针引线,那时候我想:这么大的衣服,娘亲绣得完吗?
娘亲绣得累了,就会抬头望向窗外,是的,窗外有的空地上有她心仪的人——我的爹爹。
我记得那时候窗边有一盆不知名的花,不是很好看,但又淡淡香味,我喜欢那种香味。也许是太普通了,所以我不认识它,可它伸出的花朵靠在娘亲的鬓角,可好看了。
那时候爹爹很年轻很年轻,大概与现在的我一般大,他常常摸着我的脑袋,意味深长地看着窗口那盆花,“芩儿,你知道这花叫什么吗?”
我摇头,然后将求解的目光投向爹爹。
爹爹便会抱起我,“这花的名极少有人知道,可等它开花时,那芬芳却远近闻名。”
然后娘亲便会嗔怪一声,“你和孩子说这些干什么。来,芩儿,娘亲抱抱。”
于是我便从我爹的怀里探出身子,张手向娘亲索抱。
再后来,我爹就成了最年轻的丞相,那些以前都不正眼瞧他的人纷纷踏入我家,满脸堆笑。
然后我爹就不再抱我了,他太忙了。忙得时常把我和娘亲一个人留在家里。娘亲耐得住寂寞,一个人摆弄着花,安心得等着爹爹回家,她知道爹爹总会回来的。
可我不行,于是我便学会了钻狗洞。
再再后来,我家就换了,那盆花也不见了。
我似乎是从未看过我娘亲哭,她总是轻声细语,满面春风,见到我爹时更是化为一池春水。
后来又一天,我娘和我说,“芩儿,女人不能轻易哭,哭多了你就低贱了。”
许久许久后,我爹死了,我娘也没哭过。
然后我才知道,我娘在遇到我爹前是位烟花女子,说难听了,就是卖身体的。
我娘说,在遇见我爹前,因为需要她经常哭,因为只要哭了,那些人才会心疼她,然后为她的眼泪买账。
可那个时候她最看不起的,也就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