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年初了。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街巷爆竹声声。处处是染红的喜气。自从上次顾成欢来过之后，荀游再没找他那个所谓的弟弟低声下气借过书。顾成欢那儿一屋子落了灰的典籍，终于含泪迎来了个知心人。

顾成欢有事儿没有事儿过来溜达两圈，怀里揣着书。逢着忙着去三大姑八大姨府门过一圈儿的时候，人过不来了，书倒是稳稳妥妥包了，给荀游挂在李子树上。那一窝白鹡鸰新筑的巢，顾成欢再没动过。

侯夫人从顾成欢那儿知道荀游过得究竟多不容易，叹口气，心里到底怜惜。递了拜贴亲自上门给荀游封了个大红包并一对羊脂玉琢的如意双鱼扣。当然也不好明说顾成欢隔三差五翻尚书府墙头的事，只说看这孩子投缘。

顾成欢躲在阿娘后面冲荀游眨眼睛，看着周姨娘暗暗咬碎了牙，面上一团和气，替他一双儿女接过另两份分量并不见得多隆重的压岁钱。傻乐。

侯夫人贯是看不起这野路子的姨娘，转正了也是野路子。拉着荀游说会儿话，没多久就走了。

尚书大人发了话，让荀游跟着顾成欢出去走走。这边厢荀游还没反应过来，那边厢顾成欢就赶紧行个礼，拽着荀游已经出了府门。才发现，嗬！真热闹！

谢家兄弟端着汤婆子，下人陪着，站在雪地里，候在尚书府旁边的小巷，仰头看从府里探头的一枝红梅。听见动静转头看过来。顾成欢老大不客气，一把抢过谢珪手里的汤婆子塞进荀游手里。这才发现自己拉他走出来得急，竟连斗篷也忘了让他拿上，挺不好意思冲荀游一笑，转头让谢家下人去侯府，将他那件火狐狸的大麾拿出来，把荀游裹着。

谢珪常常听顾成欢提起荀游，只道是个病娇娇的小公子，哪成想，这竟是他日思夜想的小仙女！看着荀游晶莹透亮的小脸埋在绒绒红狐狸毛里，皓齿星眸。心里有什么东西，哗啦啦碎了，风一吹，都成末了。他转头看着兄长一脸悲戚。谢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好歹是一个娘胎出来的，不过片刻想明白了，指着荀游冲弟弟做口型'雪娃娃'。谢圭含泪点头。谢珏沉默三秒，猛得捶墙无声大笑。

荀游正莫名其妙看着这一对活宝兄弟。巷子口突然窜进来一个姑娘，月牙白的褙子套了鹅黄色的裙，贴花的发髻插了白玉做的簪。姑娘笑开一双柳叶眉弯弯的，眼睛也弯弯的，酒窝甜得醉人:“走！看灯会去！”

一帮子人越走越浩荡，路过好几个府邸，顾成欢一行捡了七八个公子小姐。小姐都是武将家的千金，那些一股子酸腐气的书香世家，瞅见定要吹胡子瞪眼，更何况让自家小姐携在一群少年郎当中。

说着是去看灯会，其实还早着呢，天还透亮着，得去自己把晚饭解决。荀游原本一张脸就在狐狸毛里掩了小半，越走越慢，竟是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到狐狸毛里去。

顾成欢本就注意着他这边。荀游这边放慢了速度，顾成欢那边就断了小表妹说笑，不着痕迹落到后面来:“怎么了？”

荀游耳朵尖尖上冒着红，有些不安，低声犹疑道:“我……我是不是很奇怪……”

“他们……为什么都看着我笑……”

顾成欢一转头，果然看见走过路过的大姑娘小伙子，甚至连街头一霸的大黄狗都往这边看。冷不丁对上谢珪那副肝肠寸断的破碎小眼神，顾成欢一下子哈哈笑开了。大咧咧搂着荀游肩膀，低声调笑:“还不是因为你好看。”末了想了想，又歪头补充一句，“比小表妹还好看。”

荀游猛的抬头，瞪过去，怎么能拿他和姑娘家家相比。却见顾成欢嘴角上扬，眼睛里半点戏谑也无。到嘴边的斥责话，在舌尖滚了滚，又落回肚子里。

“子蕴，虽然有个狗娘养的姨娘不待见你，但是你都不晓得，我有多庆幸你是礼部尚书的儿子。”这些年来，少年也渐渐接触人事了。知道有些达官显贵不拘养着娈童，有些好于此道的，寻常百姓人家的也敢明里暗里抢来。就子蕴这个模样，若是出生寻常些，指不定怎样了。

“什么？”这话没头没脑，荀游倒想知道从何说起。

顾成欢却不肯说了。他突然想起，这是个连风月小说都没看过的纯情主儿。一年到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比大家闺秀还大家闺秀，井肆传闻料想除了自己给他说的，知道的也不多。罢罢，这是怎么个冰清玉洁又缺乏常识的人啊！

顾成欢摇头晃脑落在后面，同荀游低声说着话。丝毫没注意到，谢珏顶了他先前的位置，，逗得顾清安咯咯直笑。

这一遭，荀游才知道这些个名门望族家里的公子小姐，到底怎么个讲究。饮水吃食无意不透出精致。一桌子琳琅满目，美味珍馐。折下银两来，能抵二三十户普通人家一年的用度。

荀游对那些餐前小吃没什么兴趣，盯着糯米丸子很是专注。一双筷子夹着小小一个放进他碗里，抬眼撞上顾成欢笑意盈盈的眼:“多少都有。”

荀游心头莫名慌了一下，'嗯'一声，慢条斯理细细吃起来。顾清安眼睛都瞪直——她这个天王老子也不放在眼里的小表哥，什么时候还会照顾人了？

不过这个人可真好看啊。举杯停箸的瞬间都透着股雅致，握着玉杯的手，指节如葱，分不清人比玉莹，还是玉比人润。顾清安自小厮混在这一堆毛手毛脚男娃娃中间，倒是真没怎么接触过荀游这般精致的人儿，不觉竟已看的痴了。

谢珏唤了两声没得到回应，顺着顾清安的目光看过去，一下子没憋住笑开了。这一个个儿的——

顾清安慌慌张张收回眼神，一张脸含羞带怯粉了个通透，嗔怒道:“你这人——”

顾成欢做捧心状，有模有样地惆怅道:“哎——妹大不中留——”

而罪魁祸首荀游把最后一点糯米嚼进肚子里才抬头，一脸茫然看着这一桌子乐开的人。

目光不经意间，对上，荀游朝顾清安微微一笑，于是，顾清安的脸，更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