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心动卷浮青剑
小说: 偏执对孤僻 作者:伊承 字数:5062 更新时间:2023-09-06 00:05:55
044:风雪过境思难明
谢延庭从旁温声安慰道:“衣衣,别难过了。”他还是同当年一样见不得自己爱妻的眼泪。
王添衣垂泪道:“长月,我想让曲阑与我一起为阶桐哥哥守孝。”
不待谢曲阑回答,闻言谢延庭神情立即变得难看,努力压制住自己心底愤恨,勉强平静道:“衣衣,你这样做想过我吗?你与曲阑一齐为叶……他守孝三年,衣衣,你让世人如何看我?”话说至最后他似是无法平静了,心中怨怒显露。
王添衣听着他的问题只反问了一句:“长月,阶桐哥哥难道不值得吗?”
谢延庭闻言顿了顿,心中又悲又痛,愤怒哑声道:“值!他,叶篱槿什么都值,只有我,只有我谢延庭什么都不值!”
王添衣微微皱眉疑惑道:“长月何出此言?”
面对着风轻云淡的王添衣,谢延庭似是完全压抑不住自己的愤怒与嫉恨,恨声道:“衣衣,那我问你,你究竟是叶篱槿的妻子,还是我谢延庭的妻子?谢曲阑是叶篱槿的孩子还是我的孩子?”
王添衣闻言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以及愤怒,眼中泪因愤怒和委屈极速滚落,痛心道:“长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怎能质疑我与阶桐哥哥的清白?”
“阶桐哥哥,阶桐哥哥,这么多年了,你什么时候没提过这个名字?他活着你要念,他死了,你还在念!衣衣啊衣衣,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你的夫君?”说完那句话谢延庭神情倏然平静但话仍带怒意,“没什么意思!只是我这个问题憋了很多年,一直想问你罢了,如今时机刚好,怎么,衣衣吾妻不敢回答?”
王添衣似是不想再与谢延庭交流一般,偏头不看谢延庭,转而问谢曲阑道:“曲阑,我问你,你为不为阶桐哥哥守孝?”
一旁冷眼旁观的谢曲阑闻言迅速冷冷拒绝道:“不!”
王添衣闻言猛然起身,手中幻化一把长剑迅速落在谢曲阑咽喉前,道:“再说一遍,去还是不去?”
谢曲阑毫不畏惧面前要命的长剑,扬起唇角勾出一个嘲讽的笑,一字一句道:“我不去!我不会给他守孝的,你逼我我也不会就范的,我如今可不是当年那个毫无还手之力幼儿;母亲,若你今日非要相逼,那就别怪我大逆不道。”
谢曲阑顿了顿,又冷嘲热讽地道,“谢夫人若觉得无人为他守孝,您甚是心疼,那您自己为他守个十年百年便是,何必拉着我这么一个心不诚、言不敬的人?我这样的人,去为您的阶桐哥哥守灵,怕是会把他生生气活。”
他亲生母亲持剑对着自己,只是为了逼自己去给一个外人守孝。谢曲阑早早便对她没有任何不舍悲伤之情,如今遭遇这种情况更是满心愤恨。
她身为母亲却总是不顾自己意愿,永远一意孤行,不肯改变,而今更甚至学会了威逼;不仅谢延庭想问,他自己也想问她,自己到底是谁的儿子。
王添衣闻言神色顿时一变,满是不可置信,颤声道:“你,你说什么?曲阑,谢曲阑你怎能对阶桐哥哥如此不尊不敬?你平时就是用这种态度对阶桐哥哥的?”持剑的手亦是颤了颤,无意间划伤了谢曲阑脖颈处的肌肤。
“不然呢?不然你想我用什么态度,”谢曲阑毫不在意自己脖颈处被剑划伤的伤口,冷冷道,“叶篱槿害我寄人篱下,我恨他,所以我不用这种态度又该用什么态度?和颜悦色吗?怎么可能。”
王添衣闻言神色越发难看,浑身因愤怒而急切颤抖着,手上持着的剑竟从手中松脱,心中气急,唇边接连吐出绯红鲜艳的血。
她仰望着越来越远的天空,不甘地闭上双眼,哀声道:“阶桐哥哥……”
谢延庭心中又痛又嫉,见状慌忙接抱住昏过去的王添衣,目光望向叶篱槿衣冠冢的方向,神情痛恨又夹带着若隐若现的癫狂。
谢曲阑扫了一眼夫妻二人,而后便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今日之事在他看来不过是一场闹剧,一场证明叶篱槿在王添衣心中地位无比重要的闹剧。
失魂落魄的王添衣看着门口的杨陶,一双杏眼很是平静地回望着,缓缓道:“你来了,阶桐哥哥于昨日下葬,你是要去见他吗?”
杨陶面色冷凝持剑立在谢府外,手中长剑随主人心绪急切抖动着,闻言拔剑指着王添衣要害,道:“王添衣,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王添衣眼圈泛红,面色灰败,“阶桐哥哥走了,杨陶你要去看看他吗?”
杨陶此时却突然沉默下来,他甫一出关便接到了这个噩耗,匆匆赶来,只是神情却并不如王添衣意料中那般癫狂。
王添衣心中郁郁,魂不守舍并不想管其他无关紧要的事,话音落罢见杨陶不回答便也沉默。
如王添衣了解杨陶一般,杨陶亦是了解王添衣,他知晓王添衣此时的悲伤毫不作假,但他仍觉不快。在兰剑宗闭关这些年他颇有长进,不再浑身带刺动不动就喊打喊杀,反而学会了一些浮于表面的谦和迂回。
杨陶想了想,收回剑,平静道:“王添衣,你把谢延庭与谢曲阑叫出来,我有事找他们。”
“他们未必会听我的。”
杨陶闻言冷哼一声,意有所指一般道:“他们自然是不敢,毕竟做贼心虚!”
王添衣似乎很累,闻言只是微微抬眸扫了一眼杨陶,接着便吩咐人去唤。
剑阵仍旧未收回,王添衣也不在意,心不在焉地垂着眸。
片刻后,谢延庭到来,尚未踏出府便见杨陶气势汹汹地拔剑刺来。
谢延庭下意识召剑迎上,杨陶见他出剑剑势立即暴涨,灵光大作,竟直直将谢延庭打退数米。
谢延庭吐出一口鲜血,望着面前气势汹汹且伤了自己的杨陶,又看着一旁神情冷冷的王添衣,心中失落,忍不住出声问道:“衣衣,你就这样站着让杨陶杀我?若不是我心有防备,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王添衣闻言轻轻扫了一眼谢延庭,随后又失神站着,不管不顾。
谢延庭拭去唇边血,问道:“衣衣,你还在生我气?为夫昨日当真是无心之言,你为何不能原谅我?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王添衣微微抬眸,用那双平静如死水的眸子看着谢延庭,启唇欲语。
此时,姗姗来迟的谢曲阑在远处便道:“叫……”我来有何事?谁知话未说完便见杨陶持剑冲至他面前,来势汹汹似是想将谢曲阑击杀。
谢曲阑修行时日毕竟短了杨陶数十年,修为当然不敌杨陶,在杨陶这必杀一击的威力下,长剑尚未召出便被杨陶滔天剑势压倒以致半跪于地,身上肌肤也被剑气割裂,流血。
杨陶长剑还想往前送进几分,却被谢曲阑身上闪现的绿光拦住,见状他又气又难过,问道:“为什么,哥哥,为什么!王添衣是这样,谢曲阑也是这样,明明他们都是后来的,你为什么就是要那么护着他们呢?明明我与你才是一起长大的,你为什么不护着我?为什么总是要为了护着他们而伤害我?为什么,哥哥,为什么?”
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杨陶沉默片刻,收剑冷笑道:“没关系,即使这样我也会等的。他们害了你,只要结界一减弱,我便立即动手!”
王添衣闻言,似是从自己的世界中苏醒过来,扫视一眼伤痕累累的父子二人,冷淡神情微微变了变,突然开口道:“杨陶,你还记得这个吗?”说着便取出一枚玉佩。
杨陶看见玉佩一愣,随即冷声道:“自然记得,怎么?你以为用这个东西就可以换你们一命?别妄想!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王添衣摇摇头道:“我没有这个想法,我只是……”话说至此,她却突然哽咽住,沉默下来。
杨陶满脸不耐烦,“只是什么,快说,别浪费我时间。”
“只是希望你能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处理这些事,毕竟,你们都是我的家人,我不希望你产生争执。”
“可以,不过如果你的结果无法让我满意……”杨陶未尽之意,王添衣自是心知肚明,神情凝重地道谢,“杨陶,谢谢。”
王添衣看着谢延庭和谢曲阑,眸光幽深,道:“长月,为什么杨哥哥会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们对阶桐哥哥做了什么?”
谢延庭脸色变了变,镇定自若道:“谁知道杨陶是什么意思?我杀的人可都是该杀的。”
王添衣听着谢延庭顾左而言其右的话微微蹙眉,淡淡道:“长月,我了解杨陶,他没必要也不会骗我,他说有便一定是有;长月,你……如实相告吧。”
谢延庭闻言蓦然笑出声:“衣衣,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和从前一样,明明我才是你的夫君,可是能让你赋予全部信任的,却始终是叶篱槿和杨陶,他们有什么好?我不明白,我是真的不明白。”
“长月,我知道你是我夫君,”王添衣应声,随即沉沉叹道,“所以,长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衣衣你不信我,所以我什么都不会说,”谢延庭似是被王添衣这般屡次偏袒他人的姿态终是伤透了心,一脸冷漠道,“杨陶想要我的命那他便来,我还会怕他不成。”
一旁的谢曲阑听着谢王二人不止不休的争执,很是厌倦,冷笑出声道:“父亲,您不敢说给母亲听的,儿子替您说了,可好?”
谢延庭闻言顿时怒目,“谢曲阑,你给我闭嘴,你若是敢说,我现在便杀了你。”
谢曲阑一脸满不在乎的笑,讽道:“你来啊,有你们这样的父母,死倒是解脱。”他对他们的感情,在这漫长且毫无音讯的十四年别离中被消磨的所剩无几,而这仅剩的几分情也在昨日王添衣拔剑相对而消失殆尽,如今剩下的也就一些不甘心。
“母亲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杨陶想杀我吗?我告诉你便是,因为你敬爱的阶桐哥哥乃是被我,手中斩声剑所杀!”话音落罢,他便将斩声剑唤出,持在手中。
王添衣盯着谢曲阑的双眼,一字一句道:“谢曲阑,你再说一遍。”声音低沉悲痛,听得人很是心酸。
谢曲阑望向她,漠然道:“你既然相信杨陶,心中不是早有答案了吗?又何必再让我浪费唇舌,重复一遍?”
王添衣没理会谢曲阑这番话,只固执的再次重复问了一遍方才的问题。
谢曲阑见王添衣这番有些不耐烦,愤然道:“是又如何?你要为他报仇吗?来啊,母亲,快杀了我,为你亲爱的阶桐哥哥报仇。”
王添衣见状挥手以灵力缚住谢曲阑,长剑落在他脖颈间却迟迟未再往里送上几分。
谢曲阑怒目而视,吼道:“我的母亲,我的命在你看来就那么卑贱?幼时将我当成物件随意送给了别人,而如今又因外人对我再三拔剑!母亲,我想问您,我真是你亲生的吗?世上真的会有你这种母亲?”
王添衣闻言握剑的手颤了颤,似是不敢再听便将灵力化作结界困住谢曲阑,不让他再发出一丝声响,转而看向谢延庭,问道:“长月,曲阑所言是真是假?”
“真假你在乎吗?衣衣,”谢延早就面若死灰,对她露出一个惨笑,“叶篱槿重伤,我发现后便断了他最后的生机,这个答案,衣衣,你满意吗?”顿了顿,他见王添衣面不改色,又痛心道,“衣衣,你其实已经不记得我才是你的夫君了吧。”神情哀切不似作伪。
“我一直都记得长月是我的夫君,”王添衣深吸一口气,努力平静道,“所以长月,你为什么要这么对阶桐哥哥呢?”
谢延庭突然笑了笑,看着王添衣手中长剑,眼带怀念,“衣衣,你我夫妻二人有十多年没有一起练过剑了吧?”
王添衣一愣,谢延庭望着她神情缱绻,低声道:“衣衣,还是和二十一年前一样的原因啊。”
王添衣沉默不语,谢延庭随即笑道:“衣衣,你其实早已经忘了对吗?”
王添衣站在原地,从时光缝隙里去偷窥当年的自己,蓦然间回想起尚未出嫁的从前。往事过境,如炎夏得风满是甜蜜欢喜,如寒冬无衣满是寒冷刺骨。
一声长哭复长哭。
她恨谁呢?恨不得任何人,一切都是自己造的孽,懦弱、任性、自以为是,事情会走到如今的地步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谢延庭见王添衣这般便知她记起了,倏然扑到王添衣剑上,重重道了句,“衣衣,对不起,”一面用沾满了鲜血的手抚上她的脸颊,用手为她轻轻拭去眼中泪,声音温柔,“是长月的不是,不该妒,不该迷惑曲阑,是我这个父亲做的不好,不爱他还想方设法利用他。衣衣,把我的人头交给杨陶,让他放了曲阑。”
谢延庭慢慢滑落在地,双眼紧紧盯着王添衣,嘴角带笑道:“衣衣,来生你别先遇见他了,好吗?”
王添衣闻言猛地松开手中剑,却并未答好还是不好,只是泪从眼角带着血从脸颊接连滑落。
谢延庭以血破开王添衣的结界,血飘进谢曲阑眉间,谢曲阑感觉自己心中怨愤不满倏然平静。
他的父亲用言语激起他心中阴暗,最后也是他父亲用血唤醒他残存的神智。
王添衣跌坐在谢延庭尸体旁,神情突然变得温柔,她慢慢擦拭去自己的眼泪,对着谢曲阑柔声道:“曲阑,可以和我说说你在阶桐哥哥身边十四年里所发生的事吗?”
谢曲阑失神道:“我……不太记得,我不怎么喜欢和他说话。”
“没关系,”王添衣一脸坚决,“你有很多时间去反思。”
谢曲阑不悦,下意识反驳道:“反思?我有什么需要反思?”
“谢曲阑,你完美的继承了我与长月的缺点,你在想什么,我岂会不知道?我被阶桐哥哥亲手抚养长大,你经历过的,我都经历过;你如今觉得自己没错,不肯反思,我也不怪你。”
“我不觉得我有什么需要反思的。”谢曲阑坚持着,“母亲若是一直纠着这件事不放,那我与您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还请您先收敛好父亲的遗体!”话音落罢,他便抬脚离开。
王添衣从容跪坐在谢延庭坟前,素裳白花,接连死了两个人一时之间竟分辨不清她是在为何人戴孝守灵。
谢曲阑沉默看着,依旧没有任何想要守孝的念头。
王添衣突然道:“王添衣曾是个天生带煞的孤儿,三岁刚记事便来到叶府。”闻言,谢曲阑一顿。
王添衣继续道:“初入叶府,杨陶一见我便想将我弄死,是阶桐哥哥及时开口阻止了他——只用三言两语。”
谢曲阑闻言又愣,王添衣所说是如此熟悉,但听着王添衣格外强调的只用三言两语浑身便觉得不舒服,眉头紧皱。
“初次我很感激。”
谢曲阑开口轻嘲道:“初次?意思是后来便不感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