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闻曲而生未知声

四年后。

长街响起一道道咕噜咕噜的滚动声。

谢曲阑听着越来越近的咕噜声很是好奇，悄悄挣脱王添衣的手，转身朝声音发出的地方跑去，不期然在转角差点撞上人，此时脖上悬挂着的玉倏然掉了出来，一道碧色灵光笼罩在他身前保护着他。

他睁着杏仁似的圆瞳，直勾勾地看着对面坐在轮椅上的青年，软糯的声音带着不解：“你是谁？看起来好熟悉啊。”

那人面若桃花，唇角与眉眼皆含着一抹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虽坐在轮椅上但周身气质却依旧淡定从容，令人见之便觉心静气和。

叶篱槿看着小童掉出来的玉坠，轻笑道：“你是曲阑罢。”

“你怎么知道？”谢曲阑有些疑惑又有些高兴，“对呀对呀，我是曲阑，你是谁？”

叶篱槿朝着谢曲阑温声道：“阑儿，初次正式见面，你好，我是你娘亲的哥哥，你若是不介意可以唤我一声舅舅。”

谢曲阑看着温柔的叶篱槿只觉无比亲切，又听他柔和低缓的声音，下意识欣然接受了这个说辞，脆生生地唤着舅舅。

叶篱槿面上笑容愈发灿烂，“阑儿，可否走近些让舅舅瞧瞧你？”

姗姗来迟的王添衣终于抵达了谢曲阑身边，张唇欲说教，结果却在见到转角处叶篱槿的瞬间呆住，双眼泛红，喃喃道：“阶桐哥哥……”

叶篱槿循声看去，从容应下：“衣儿，好久不见。”

王添衣闻言如梦初醒般，突然松开谢曲阑的手，螓首低垂，伸手擦去将要落出眼眶的泪，望着来人一时无言。

谢曲阑悄悄扯了扯王添衣的衣角，与母亲一般无二的杏眼偷偷瞥了瞥叶篱槿，小嘴不高兴地嘟起：“娘亲，娘亲。”

王添衣闻言轻轻拍了拍他的手低声道：“曲阑，那是你舅舅，快让你舅舅好好看看你。”

谢曲阑应言而行。

叶篱槿将谢曲阑抱在腿上，温柔询问道：“曲阑，你可介意我唤你阑儿？”

谢曲阑闻言肯定地点头道：“不介意，不介意，舅舅可是第一个叫我阑儿的人。”

叶篱槿唇角含笑，又看向王添衣询问道：“衣儿，恰逢为兄出关，不知可否邀妹妹与阑儿前往海肴楼一聚？”

“阶桐哥哥，今日衣儿还有事，改日再聚吧。”王添衣不知为何下意识拒绝，“曲阑今日便留在篱槿哥哥身边吧。”一边说着，她一边朝谢曲阑问道，“曲阑，娘亲有事先回去，你这几日待在舅舅那儿好不好？”

谢曲喜欢叶篱槿身上令人舒服且熟悉的气息，听得王添衣这般吩咐自然欣然应好。

王添衣走近谢曲阑伸手摸了摸他脑袋，吩咐道：“曲阑记得要乖，听舅舅的话，不要调皮闹事。”

谢曲阑点头如捣蒜，欢欢喜喜地应着。

王添衣轻笑而后便向叶篱槿告别，“阶桐哥哥，下次再聚。”

叶篱槿自是温柔应好。

“阶桐哥哥，杨哥哥他可知晓你出关的事？他大概什么时候会回来？”临走前，王添衣突然故作不解地问道。

叶篱槿道：“早些日子我便修书给了陶陶，约摸过个三五日陶陶便到了。”

王添衣点点头示意知晓随后便走了，她似是有些紧张，竟一步都未回头去看身后两人。

叶府。

似是因为白日肆意玩闹玩累了，谢曲阑趴在叶篱槿身上恹恹欲睡，杏眼半眯，拽着叶篱槿的衣衫，迷迷糊糊地道：“舅舅，你真好，我以后还要和舅舅一起玩。”

叶篱槿望着怀中谢曲阑，神色是显而易见的柔和，似是怕惊醒他的睡意，回话的声音格外轻缓，“好。”得到了他肯定的回答，谢曲阑轻轻嘟囔了一声，随即便闭上双眼，进入梦乡。

数日后。

叶篱槿亲自将谢曲阑送回谢府，谢曲阑满心欢喜地望着面前柔和近人的母亲。

王添衣看着叶篱槿越走越远的背影，牵着谢曲阑，问道：“曲阑，告诉娘亲，你喜不喜欢舅舅。”

谢曲阑不假思索地高声道：“喜欢！”

“那曲阑可愿意永远陪在舅舅身边，长大以后照顾舅舅？”

“不要，我太笨了，照顾不好舅舅。”谢曲阑闻言下意识摇头拒绝，思及前几日的疯狂，面上又露出一丝狡黠的笑，“但是我可以陪舅舅一起玩。”

王添衣轻轻摸了摸谢曲阑的头，意味深长地叮嘱道：“曲阑乖孩子，他是你的舅父，你当视他为父。”

谢曲阑闻言心有不安，但是小孩子玩心重不一会儿便将这件事抛之脑后，继续玩乐去了，王添衣见状也不多逼他，只是淡笑着看他玩闹。

又数日。

王添衣牵着谢曲阑，望着门外一身风尘姗姗来迟的杨陶，道：“杨哥哥，你来了，阶桐哥哥出关了，你我约定之事，阶桐哥哥可知晓？”

杨陶停在门口不远处，看着眼前二人，不以为意道：“一件小事，何须在哥哥闭关之时用来打扰哥哥。”

“曲阑，这是你杨叔叔，”王添衣知晓杨陶我行我素惯了便并未多言，看着牵在手中的谢曲阑，叮嘱道，“你今日和叔叔离开，从今以后便不再是我的孩子，你要听话懂事，知道吗？”

谢曲阑闻言面上喜色霎时消失，他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把自己送给别人，惊恐不安连连哭喊道：“娘亲娘亲，您别不要我，我以后会好好听话，不会再调皮惹你生气，娘亲不要把我送给别人。”边哭边用小小的手指紧紧攥着她的衣角不肯放手。

王添衣狠下心从他手中扯回自己的衣角，将他推到杨陶身边，“杨哥哥，你快将曲阑带走，从今以后，他与我、与谢家再无任何瓜葛。”

杨陶走上前来想要将谢曲阑抱走，谢曲阑不管不顾只疯狂挣扎着，哭喊道：“不，不要！我不要！娘亲，娘亲……”而后他似是知晓了叫王添衣没用，又开始呼唤起，“爹爹，爹爹救救我，娘亲不要我了，爹爹爹爹……”

并无回应。

王添衣摸了摸谢曲阑的头，劝道：“曲阑乖，好好听你杨叔叔的话，娘亲以后有时间会经常来看你的。”

谢曲阑委屈地看着她，结果王添衣说完话后便迅速转身慌忙离去，谢曲阑还想要跟上去却被杨陶抓在手中。

杨陶看了一眼离去的王添衣，蹲下来与谢曲阑平视，道：“小家伙，你被你娘亲送给我了，从此以后她不再是你的娘亲，你也不再是谢家人。”

谢曲阑闻言杏目圆睁，也不挣扎只用一双杏眼狠狠瞪着杨陶，口齿清晰有理有据地反驳道：“你撒谎！娘亲不可能不要我，肯定是你仗势欺人，欺负娘亲；你要把我抢走，我爹爹绝对不会同意。”

杨陶闻言则笑道：“小家伙，你娘她可不敢要你，从今以后你只能跟着我。”话音落他便伸手将谢曲阑抓在手中，往叶府而去。

叶府。

谢曲阑看着熟悉的环境眼珠子转了转，不掩高兴的奶声奶气道：“大坏蛋，你走错地方啦。”

杨陶将谢曲阑提到面前，眯着眼睛看他，“你说什么？”

“我说你走错地方了，这里可是我舅舅家，你这样对我，让我舅舅看见了，我定要让我舅舅好好教训你。”

“你这小家伙……”杨陶说着说着陡然失了音，下意识想将手上谢曲阑藏到身后不让来人看见，扬声道了句，哥哥。

叶篱槿应声，但看着面前互相瞪着眼的一大一小，心下颇为无奈，朝杨陶道：“陶陶你这是在做什么？还不快把阑儿放下。”

杨陶看着叶篱槿微蹙的眉，道：“好好好，我听哥哥的。”说罢便将谢曲阑放下，见叶篱槿面容微微严肃又放轻手中动作。

谢曲阑顿时一脸得意，也不瞪他了，从杨陶手中逃脱后便开心地跑到叶篱槿身边，软糯糯地唤着舅舅，告状似地控诉道：“这个坏叔叔说娘亲爹爹不要我了，还说我以后就归他了，舅舅舅舅，这不是真的对嘛？曲阑要娘亲，不要这个大坏人。”

叶篱槿抱着谢曲阑柔声安抚道：“阑儿莫难过，你陶舅舅是在跟你开玩笑，阑儿是你娘亲和爹爹的，怎么会变成别人的呢？陶舅舅的玩笑伤害到了阑儿，舅舅让他向你道歉，阑儿可以原谅陶舅舅吗？”

谢曲阑闻言躲在叶篱槿怀中恶狠狠地看了一眼杨陶，惹得杨陶不自觉皱眉，叶篱槿边安抚着谢曲阑边朝着杨陶不轻不重道：“陶陶，快与阑儿道歉。”

杨陶闻言眉头几次皱了又松，望着叶篱槿有些严肃的表情，终是满不情愿瓮声瓮气地回了句对不起。

叶篱槿见状心下暗叹，而后哄着怀中谢曲阑，温声道：“阑儿，你陶舅舅已与你说对不起了，且也不是有意要与你开这种玩笑的，阑儿这次就原谅陶舅舅好不好？”

谢曲阑满心依恋地抱着叶篱槿，听着他柔和的声音心中怒意与不安早就去了大半，但他依然微红着双眼，用小手攥紧叶篱槿的衣衫，怯声问道：“那舅舅，我现在可以去娘亲那里吗？看着他，我，我还是怕。”

叶篱槿好声好气道：“阑儿莫怕，阑儿想回家，舅舅现在立刻带你回去见你娘亲。”

“我……”谢曲阑垂下眼睑考虑片刻，又低声道，“不，不要，舅舅，我累了，先在舅舅家中再呆一会儿，之后舅舅再送我回去好吗？”

叶篱槿温声道好，随后便将他带往桐园，熟料谢曲阑却朝他轻轻摇了头道：“舅舅，我害怕，舅舅可以抱着我睡吗？”

叶篱槿看着谢曲阑，淡笑道：“好，阑儿累了便快些睡吧，舅舅答应你会一直抱着你直到你醒来。”

谢曲阑得到叶篱槿肯定的回答后方肯闭上眼，但那一双手仍旧攥着叶篱槿的衣衫不肯放松。

叶篱槿抱着谢曲阑轻轻为他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随后又从储物空间拿出一件大氅盖在他身上。

做完这些事情后，见谢曲阑睡熟了，叶篱槿方回望向一旁被忽视良久的杨陶，淡淡唤了句陶陶。

杨陶脸上的不高兴还没消失，闻言下意识紧张起来，不安地回了声哥哥。

叶篱槿神情柔和，但话中却带着淡淡不悦：“陶陶，你为何要与孩子说‘父母亲不要他了’这种话？你早已成年，岂能不知这种话对孩子的伤害？”

“哥哥，”杨陶将面上的表情尽数收回，“我难道说错了？谢家害你一生无子，将他们孩子抱过来有何不对？更何况，王添衣妹妹她早就同意将孩子过继于你了。”

叶篱槿顿觉惊骇，眉因不赞同而蹙起，微怒道：“陶陶，你在说什么？衣儿怎能做如此荒谬之事！待阑儿醒来，你便与我一同往谢府去致歉。”

杨陶道：“哥哥，此事已成定局，且我听王添衣妹妹说孩子与你初次见面便喜欢你的很，那便代表他与你有缘，你也喜欢小孩子，既然如此，那将他抱来养不挺好？”

叶篱槿面色微沉，态度竟是难得的有些强硬：“休要多言，我不同意。”

杨陶见状面色更沉，靠近叶篱槿，眼含嫉妒，冷冷道：“哥哥，你为什么不同意？是怕王添衣会因此难过？”

叶篱槿像是未曾听出杨陶言外之意一般，轻轻抚上杨陶的头，面带疲惫淡淡道：“陶陶既知晓，又何必追问？我不会抚养曲阑的，这种话，陶陶今后不必再提，衣儿那里，你随我登门去陪个不是。”

杨陶躲开叶篱槿的手，怒道：“我不去！哥哥，他是你拿半条命换回来的，那这个孩子就是你的！若你实在不同意，那他活在世上有什么价值？我又留着他一条命作甚？今日我便杀了他！”

叶篱槿顿时怒呵道：“陶陶！”

杨陶红着眼一脸难过和委屈，望着叶篱槿，红着眼道：“哥哥，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想杀了他，要不是因为他，你如今也不会如此失意；你不是喜欢小孩子，你为什么不肯抚养他？你为什么还是不为自己想想？哥哥，陶陶不开心。”

叶篱槿闻言垂下眼帘，湖水似的眼中波澜突然消失，他紧了紧抱着怀中谢曲阑的手，心下既无力又难受，道：“陶陶，我不知你在兰剑平素学了些什么，但不尊重人这一点我是万不能接受的。”

“孩子即使再小，但也有自己的思想，你也好，衣儿也罢，任何人皆不能擅自替他做决定。我可以答应你抚养一事，但是，只有曲阑自己同意后，我才会同意。”

“哥哥。”杨陶靠近叶篱槿，乖巧地笑着想要反驳，但叶篱槿没与他嬉皮笑脸，严肃地看着他，杨陶立时安静闭上嘴，不厌其烦地听着叶篱槿的唠叨，“陶陶，待阑儿休息好，你便与我一起将孩子送回衣儿身边，我既已答应你，那收养一事也不必瞒着孩子，让他知悉，有个适应，给他足够时间去做决定。”

杨陶不假思索地道：“好，哥哥，我答应你就是。”

叶篱槿闻言，不知为何心下却是沉沉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