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繁罗卷悬霞剑
小说: 偏执对孤僻 作者:伊承 字数:5483 更新时间:2023-09-06 00:35:23
018:思慕是妄求不得
日落昏黄,归怜人逆着光坐在床边,眼泪打湿红衣,她破涕为笑,望着了净,目光依依,坚定道:“遥遥很可爱,我很喜欢遥遥。折恨哥哥,以后我代替来遥遥照顾你好吗?”
了净看着她,心下颤了又颤,目光有些让人看不透的深沉,良久,缓缓点头沉声应好。
归怜人手不安地绞着帕子,嗫嚅道:“折,折恨哥哥,在你我成婚之前,我有件事想要告诉你。”
了净此时对她心中既爱又怜,见她惶恐担忧便温声细语,对她所言无不应允。
“我我我,”归怜人似是紧张极了,低着头一直重复着我字却不肯道出后文,手中帕子被她不停绞动以致皱起不复平整完好。
了净以为她是羞涩遂开口道:“归姑娘无需紧张,你可是想说成婚之地吗?成婚一事,我孑然一身,无谓在何地,也无谓是何形式,一切皆随归姑娘喜好便可。”
归怜人不住摇头:“不,不是,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她突然转了话题,看着一旁红色喜服,目光殷切地望着了净,柔声哀求似地道,“折恨哥哥,你可以换上那套喜服让我看看吗?”
了净应好,便起身拿起衣物到一旁。
神情慈悲,疏眉朗目,眼底好似藏了半片星光;貌是极俊的,发顶虽是光突突的但并未为此减却一丝一毫俊朗,反而更有一番说不出来的妙意。
昏黄的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身上,和着身上红衣,令人只觉此时此刻岁月静好。
归怜人起身,见了净将要走近,忍不住出声道:“你别动,让我好好看看你。”
了净淡然一笑:“好,归姑娘。”
听了姑娘二字,归怜人蓦然笑了起来,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眸里泪光闪烁:“折恨哥哥,你可知我方才要说什么?”
了净摇头:“不知。”
见了净摇头,她凄然一笑,心知只有自己直言不讳他才能明白,狠了狠心,盯着了净目光道:“我方才想说的是,我……其实并非女子。”话一说完,眼里蓄着的泪倾泻而出。
“你说什么?”他不敢置信。
“我说,我并非女子!”归怜人像是豁出去了,哭喊道,虽泪如雨下以致视线模糊,可她的目光却并未离开过折恨身上片刻。
“归姑娘,归姑娘莫要开如此玩笑。”过折恨愣了愣,仍旧强作镇定,“归姑娘,你怎么可能不是女子呢?”
归怜人眨去眼中多余泪水,竟不管不顾地逼近了净,猛地伸手抓住他的手放向自己秘处,“我并非女子。”
过折恨如触电一般,极其迅速地收回手,脸颊红晕尚未褪去便在瞬间变得苍白,有气无力地道:“你……你骗我?你一直在骗我?为何?为何?”
“你不能接受?”归怜人虽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但听到这个答案时,仍觉失落苦涩。
过折恨受二十多年香火熏陶的慈悲眉眼,在此时却突然没了之前显露的温柔,一字一句冷冷道:“归施主,请恕我接受不能。”
归怜人惊住,连连后退,颤声道:“我,我并非有意要欺骗你。”一边说着一边便欲走上前靠近过折恨。
过折恨目光冷漠,声音亦是无情:“归施主,你我婚约就此作罢,从此山水莫相逢。”言毕,他便毅然脱下喜服,只着一件白色里衣大步离开。
归怜人跌坐在地上,望着被推开的门惨笑道:“原来还是不会被人接受。”目光随着渐渐离去的过折恨,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那你当初为何要说,男女皆皮相呢?了净!了净啊!”
山中林鸟倏然齐齐从树上飞起。
听闻此声的过折恨蓦地顿住,伸手捂住自己双眼,心道:佛祖,这当真是我的尘缘?荒唐可笑极了。我怎能与男子结为连理?
他脑中很乱下意识想拿出佛珠,摸向腕间却找不见,慌张道:“遥遥。”灵光一闪便想起在何处,转身欲原路返回。
只是脑中那个身影,他不知如何面对,心慌意乱便步步向后,又转身绕开树木以凌乱的步伐离去。
归怜人在地上失声痛哭,眼前突然亮起一道光,她抬头看见桌上佛珠光芒四射;下意识将它拿在手中,思及毫不留情离去那人,眼里含恨便想要将它狠狠扔出去,却在下一刻想起过折恨所说过往。
这是那个可爱遥遥的,纵然自己对了净心有怨怼,也不该发泄在她身上。
她将佛珠攥在掌中,叹息般自言自语道:“遥遥啊遥遥。”
声音尚未消失,四周倏然一暗,散发着淡光佛珠的往前飘着,停在浮空幻化出一个人影。
影子约三尺,周身被白光笼罩,隐隐可见那人上衣鲜艳似血,下裳洁白如雪;人影面容模糊不清,只从发系着的一些珠花判断出来是个女童。
归怜人迟疑问道:“你是遥遥?”
“是的,我是遥遥。”女童粲然笑道,“大姐姐,你好。。”
“你叫我大姐姐?”归怜人苦笑,“你应当是有意识的,那你自然也知晓方才所发生的一切。我并不是大姐姐,而是一个不知羞耻、企图以男子之身嫁给你哥哥,违背伦理纲常的男人。遥遥,过寄遥,你要讨厌我、恨我才对。”
“遥遥只听心声。”过寄遥一脸坦然,“娘亲曾说过,‘爱就是爱,没有任何理由,不分高低贵贱,不分种族性别。男女是爱,分桃是爱,磨镜是爱。’遥遥听到姐姐和哥哥的心声,但是哥哥他迂腐,所以我要想办法叫醒他。”
听着过寄遥的话,归怜人心头微微一动,但想起过折恨方才举动,依旧胆怯,自怜自艾道:“可是遥遥,你哥哥他怨我欺他。”
“遥遥很不喜欢泥土却很喜欢种花,喜欢种花的心情大过对泥土的讨厌,所以现在四周开满了我从前种下的花。姐姐你能明白遥遥的意思,对吗?”
过寄遥飘到归怜人身前,轻轻抱了抱她,安慰道:“遥遥知道哥哥是喜欢姐姐的,在哥哥心中,姐姐和遥遥一样重要,只是现在哥哥太胆小,所以我希望姐姐能帮帮我。”
此言振聋发聩,归怜人闻言顿时心中怦怦,握着手中佛珠,娇靥泪中带笑,眼神逐渐坚定:为心悦之人,纵千难万险,亦无以阻挡。
繁罗寺。
“主持,信女欲见了净师傅,可否劳烦主持将他唤来。”归怜人看着眉眼慈悲的主持,柔声将自己来意说明。
“阿弥陀佛。”主持似早料到,点头微笑应下,“烦请施主稍等,老衲这就唤了净过来。”
归怜人道谢:“多谢主持。”而后走进寺庙大殿,寻了一处蒲团跪坐下来,闭目虔诚礼拜。
大殿一片寂静,归怜人察觉到身后有人,缓缓睁开眼,从蒲团上起身转向来人。
她对过寄遥之言半信半疑,见了了净依然紧张,嘴上却故作轻松道:“了净师傅,好久不见。”
过折恨本想强硬不回答,但触及归怜人淡笑的模样心中一软,下意识点了点头。
归怜人瞥见过折恨眼底青黑和眼中血丝,见他一副寝食难安之状,既心疼又觉一丝欢喜,轻声道:“了净师傅,你还好吗?”
过折恨看着归怜人腕间熟悉的佛珠,带着血丝的眼情绪涌动,闻言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嗯,一时之间倒是分不清是好还是不好。
她似是不知该如何继续聊下去,便归于沉默,手绞着帕子,神色纠结。
过折恨看着她只觉困惑:一个男子作如此类女言行举止,但为何我看着竟不觉反感?为何?难道是已经习以为常了吗?想到这儿他微微拧眉,想要排除这个想法便开门见山道:“归施主今日来此有何要事?”
“啊?”归怜人愣住,看着重新穿上若木兰色袈裟的了净,松开手中被绞得不成模样的帕子,缓缓吐出一口气,平心静气朝着了净道:“敢问了净师傅可还记得三年前所说之事?”
过折恨面带惑色正欲思索,谁知归怜人却径直说出答案:“了净师傅曾说何时渡尽世间亡灵便何时归山。”
他稍微回忆便确认是有此事,回道:“是,贫僧确有此言,不知归施主今日提起有何意?”
“我想问了净师傅,当初说的你我皆是众生一言,可还作数?”
“自然作数。”
“既如此,信女归怜人只愿了净师傅能渡我心中苦厄。”
“阿弥陀佛,请恕贫僧无能,无法渡施主。”过折恨瞬间便明白她话中意思,眉眼温和散去瞬间变得冷淡,甚至隐隐含恨。
见他这幅模样,归怜人那还不明白,但忆起过寄遥所说,仍怀抱一线希望,低声道:“了净师傅,你愿意为我还俗,愿意与我共死,为何不愿接受我的身份?”
“我不能接受的,不仅是你真实身份,还有你的欺骗;今日种种,皆是你当年未曾坦白的后果。”过折恨闭目声音冰冷,心道:你既是男儿身,又为何误我。
你们都骗我,母亲骗我说要找回父亲,可她却一去不再回;而你在我极乐之时,告知我你是男子,娇俏的男子;你骗了我,骗走我的心动,骗走我再爱的能力。
“了净,过折恨!”归怜人攥着腕间佛珠按住心头慌乱,强做镇定道,“可是你说过,你和我说男女皆皮相;我问过你的,你当初不是这样的。”
过折恨试图回忆归怜人所言,可是动荡不安的心湖让他记忆混乱起来,他惶然后退,无奈道:“我不记得了。”
归怜人闻言神情立即变得哀怨,如泣如诉:“你怎么能这样?”她见过折恨退了一步便走近一步,“了净师傅若是不记得,那便由我来仔细帮助了净师傅回忆。”
“我当初问的是‘若有男想作女,女想为男,非男非女,以致阴阳失调,是否不详?’了净师傅你答,‘凡所有相,皆是虚妄。祸福吉凶,非躯壳定;无根之人,亦可修行,西天菩萨,男身女相。’我可记错?”
过折恨记起,沉声应是。
“了净师傅身为出家人,为何口不对心?且五根不净,凡心妄动,已犯佛家大戒,还……”有颜面留于繁罗?归怜人顿了顿,将最后一句伤人的话收了回去。
但他却似是知晓她未尽之言一般,声音淡淡:“我凡心妄动却腆颜留于繁罗的原因,归施主应当清楚。”他看着归怜人,神色平静但眸色深沉,眼底好似藏了一片惊涛骇浪。
归怜人娇靥发白,颤抖着一时间无言以对。
见这个问题为难住了她,过折恨心觉松了口气:“归施主,若要让我下山也可,但我想问归施主几个问题,若归施主回答,我即刻便随你下山。”
归怜人不假思索道:“好,了净你问便是。”
“一问归施主,为何要以女子模样示人?”
归怜人闻言沉默,手掌几番握拳又摊开,许久,终摇头道:“不可说。”
“归施主,如此你可还坚持让贫僧与你一同下山?”他的自称又从我变为贫僧。
横贯在两人之间的是天堑鸿沟,无法解决,归怜人不会说出原因,而过折恨也不愿退步接受。
归怜人闭眼藏起将要落下来的泪,声音哽咽:“我明白了,了净……师傅。”
你未能坦诚相待于我,如何要我爱你。过折恨转身背对归怜人缓缓朝外走去,“阿弥陀佛,贫僧还有事便不多陪施主了,之后施主还请自便。”
“了净,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归怜人不再哀求,盯着他的背影痴笑一道,“你爱我吗?”
“若初见施主便是男子,贫僧不会动心。”过折恨如是道。
“你不爱我,你爱的只是一个假相;你也是俗人,说什么男女皆皮囊,你还不是在意这个皮囊性别,可笑。”
“哈哈哈,我又何尝不是这样,我爱的也不是你,也不是你。”归怜人痴笑连连。
过折恨闻言脚步未乱,稳稳朝门外跨去,凝视着远方青山,启唇无声,像是在吟诵佛号又像是在回答归怜人的问题:对不起,归姑娘,我是个俗人。男女皆皮囊,男子相恋,对不起,我没有违背世俗纲常的勇气。
归怜人见了净决然的背影越来越远,直到看不见了,她便转身走向蒲团;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目朝佛像拜去,神情虔诚。
殿外有小沙弥高声劝道:“施主,山下天医馆之人说要寻您回去。施主在佛前苦求三天三夜,小僧相信佛祖必定感受到了施主的诚心,来日定会为施主实现愿望。施主如今该随天医馆各施主一同回去了。”
归怜人跪在蒲团之上,头也不回道:“不,劳烦小师傅替我告知天医馆内师姐妹们,怜人还有要事,暂不回馆,待事成立即便回,请诸位师姐妹们莫要担忧。”
小沙弥望向一旁过折恨,摇摇头离开。
过折恨见状颇为无奈,朝小沙弥无声道谢,而后便迈步走进大殿。
归怜人感受到身后有人到来,不解道:“小师傅,可还有其他事?”
“归施主,回去吧。”听到熟悉的声音,归怜人身体陡然僵住,却依旧头也不回眼也未睁,故意道,“过折恨,你来此作甚?可是改变想法了?”
过折恨站在归怜人身后:“贫僧前来只是为找施主讨要我的佛珠,不知施主今日可否归还?”
闻言归怜人猛地睁眼,从蒲团上起身转而盯着他,眼含怒意,一字一句质问道:“你说什么?”
过折恨冷静复述。
“你为了这串佛珠才肯来见我?是不是这串佛珠若不在我这里,你便不会来见我,而是任由我跪到天荒地老?”归怜人将腕间佛珠摘下,握在掌中,一手指着过折恨,心中又痛又怒。
过折恨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归怜人衣裳颜色略深的腹部,故作平静道是。
归怜人闻言高举起拿着佛珠的手,做出一副想要将它狠狠掷出的动作。
过折恨不由得瞳孔紧缩,顿失冷静,高声道:“你要做什么?放下遥遥,把遥遥还给我。”
看着满脸焦急的过折恨,归怜人只觉满心悲哀:“我说过我也很喜欢遥遥,这是遥遥的东西,我怎么会伤害她?”
她不舍地看着掌心佛珠,心道:虽只有短暂一面,可是遥遥啊,我真的很喜欢你。这辈子是不可能做你的大姐姐了,来生我为女子,再做你名副其实的大姐姐可好?
想到这里,归怜人倏然平静,缓缓将光芒暗淡的佛珠平放在掌心上,送到过折恨面前,哑声道:“遥遥还你。”
过折恨颤巍巍地接过佛珠,佛珠刚到手,便见归怜人陡然一把攥住他,抬头望着他,满脸固执:“过折恨,你可曾真心实意地爱过我?”
他轻轻拨开归怜人并未用力的手,面容平静语带惘然:“若你是女子便很好。”
闻言,归怜人看着他手中佛珠,言辞冷静,“如此,那我可还能再问你一个问题?”
过折恨拨弄佛珠,平静从容:“归施主请讲。”
“你爱的是我还是你妹妹?”
过折恨反问:“吾妹是亲为何不爱?”
“原来如此。”闻言,归怜人一笑,而后模仿着他先前的语气,冷冷道,“那便是你先欺我在先,你爱遥遥再移情于我。”
过折恨似是没想到她会有这般说法,有些哑然。
“折寄遥遥,折寄遥遥,怜人似玉和我根本没有一丝一毫关系!”
他无言以对,站在那里不动如山,缓缓拨动佛珠,口中不高不低地诵着佛号,“阿弥陀佛。”
“你叫过折恨,了净他死了!死在蛊雕手中!”归怜人又怒又痛,“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说完这番话,她便大笑着跑出殿外,在路上旋转着、痴笑着、呢喃着。
“我之所爱,慈悲悯人、救世济民、怜我惜我,不是你这个俗人。”
“我的爱人死在最爱我的时候,我还是被爱着的。”归怜人的声音越来越远。
过折恨听着神色不变,站在大殿之中,岿然不动。
待归怜人声音再也听不清,他方动了动就势跪下,双手合十,闭目念念有词。
七年前下山渡劫,却未渡尽世间亡灵,反被困于情与爱不得解脱;男女混相,伦理纲常,此谓之我劫,弟子想问,究竟是苍天作弄还是佛祖降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