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流萤一梦有几年

许久后。

一阵婴儿啼哭声将楚翘唤醒，他的眼终于得以见到天光。

床上妇人娇弱地依偎在男子身上，缓缓道：“容郎，你看我们的小囡，如此可爱，你说取一个什么名好呢？”

男子满眼怜惜地看着自家娇妻，一边说着一边逗着婴儿：“‘取次梳妆，寻常言语，有得几多姝丽。’名姝如何？容姝，小囡喜不喜欢这个名字？”

此时门口突然传来一个稚嫩的童声，“父亲娘亲，萤儿可以看一下妹妹吗？”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孩走了进来，稚嫩的脸庞是一个纯真的笑容。

外面冰冻三尺，容萤在外呆久了，周身便沾染了寒气，走进来径直往母女二人面前凑。

妇人受不住寒气侵袭，身体不自觉颤了颤，瑟缩进男子怀抱，“萤儿，你……阿啾……”

容姝也因为冷而放声啼哭起来，于是二人便完全便只顾哄小娃娃去了，不再理会容萤。

容萤手忙脚乱地捧出一座冰雕，上前安慰道：“妹妹不哭不哭，外面结冰啦，姐姐给你带来了好漂亮的冰，不要哭啦。”

男子气急，大手一挥便将女孩给挥到地上，不复之前对待妻女的温柔，冷声呵斥道：“容萤，你在做什么蠢事！拿块冰当宝贝，可曾想过寒气伤人？既然你这么爱冰，那便去冰室好好呆着。”

此言一出立刻便有人入内想要带走容萤。

抱着幼儿的女子缓过神来，有些不忍地劝道：“容郎，消消气，今日姝儿重生大喜，便算了。”

男子听着妻子温柔的劝说声便消了气，转而温柔看向妻女：“今日便听珂儿的。”随即怒瞪容萤一眼：“不长脑子的蠢东西，站着作甚？还不赶紧退下。”

容萤失落离开，地上一摊冰融化而堆积成的水，混着她委屈不解的泪。

明荧看着眼前场景，面上带着怀念和说不出来的黯然。

不知为何，本该是明荧回归容姝的身份，但是此刻她却是宛如地缚灵般被拘禁在容姝身周。

五年后。

“姐姐，你在做什么。”容姝伏在案上，偏头看着正在刺绣的容萤，俏皮地眨着双眼。

容萤侧首看她一笑，见她乖巧地坐在一旁，便又继续了手上的动作，回答道：“姐姐在绣花，姝儿今日是又有什么好玩的事要与姐姐分享。”

容姝面上不解，带着欣喜道：“绣花？好玩嘛？我也要玩。”一边说着一边想要拿容萤手上的东西。

容萤察觉到容姝的举动，便立即放下手中工具，走到容姝身前将她抱进怀中，安抚道：“姝儿现在还小，不能碰这些，等姝儿长大，姐姐再教你。”

“那什么时候，姝儿才能长大。”容姝攥着容萤的衣摆，不待容萤回答便自顾自地道，“长大是不是我长的和姐姐一样高？一定是这样的！那姐姐我们约定好，等我和姐姐一样高的时候，姐姐就要教姝儿。”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容萤低头一看便发现容姝趴在她怀里睡了过去，口里却还是在不停地嘟囔着。

容萤见状用手轻缓地拍着容姝的背，哄她入睡，待她睡熟后便将她放在一旁的小床上，重新坐回案边，拿起方才未完成的绣品继续绣着。

男子望着眼前这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轻咳道：“容萤。”

容萤听着熟悉的声音，起身行礼道：“萤儿见过父亲。”

“我方才听你说要教姝儿刺绣，可有此事？”

容萤温顺应是。

“我容家儿女，从不学这小门小户的玩意！我告诉你，你可以不学无术研习女红，但不要带坏你妹妹，你可明白？”

女子不都是要学女红的么？容萤看着自己千疮百孔的手，有些出神，父亲他是怕姝儿为此受伤么？

不待她再细细思考，男子又轻咳一声；容萤回神，垂首温顺应道：“萤儿明白。”

“明白最好。我走了，你好生照顾你妹妹。”男子留下一句话便大步离开。

容萤拿起工具，手却有些颤颤巍巍，没能刺进布里面去，反而不小心扎到自己的手，殷红血珠一颗颗冒出，弄脏了那一方帕子。

她看着眼前的东西，终是忍不住心中陡然冒出的委屈，将帕子远远扔开；伏在案上，发出一阵阵细微的抽泣声。

又五年。

容姝依旧那么活泼，浑身精力仿佛用不尽似得，她看着容萤，为她端茶倒水，轻轻捏着她的肩问道：“姐姐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休息？”

“姐姐不累。”容萤朝容姝展示自己手中刚做好的帕子，面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姝儿不是说喜欢这张帕子吗？我也想姝儿能早日用上姐姐做的东西。”

“可是我看着就觉得姐姐好累，”容姝摇晃着她的手臂撒娇道，“姐姐，你别做了，姐姐教我，我自己做给自己，好不好嘛。”

“姝儿有这个心姐姐就很高兴，只是姐姐真的不累。”容萤眼中欣慰，避重就轻道，“姝儿喜欢什么，姐姐便给你绣什么，但是姐姐学艺不精，可不敢胡乱教姝儿练习。”

容姝不依，依旧痴缠着容萤，“不嘛不嘛，我就是想要自己学，然后给姐姐和娘亲绣。”

容萤无奈地说道：“姝儿乖，姐姐当真不能教你。”

“那好吧。”眼见撒娇无用，容姝难过地瘪着嘴，“既然姐姐不肯教，那我要罚姐姐给我绣一副姊妹图——就绣我们现在的样子。”

容萤自是宠溺应下，笑道：“好好好，那就罚我绣姝丽姐妹图。”

再五年。

容姝却突然喜欢上了练武，容家长辈则满脸纵容，并表示只要不是涉及女红都任由她折腾，而容萤一如既往，整日做着那些令人静心静思的事。

容姝在一旁空地舞枪弄剑，时不时就望向坐在小院做着女红的容萤。

容萤为容姝擦拭着汗水，问道：“姝儿怎么突然想练武呢？习武这么辛苦，姝儿可觉得累？”

“不累。”容姝满脸气愤，“姐姐你是不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说我们的。”

“他们说容家儿女是被诅咒的家族，都是些天生不会武也不能武的无能之辈；苟延残喘至今都是他人仁善，不忍见容氏血脉断绝，所以才再三放过。”容萤气呼呼地说道，“我气不过，就想好好学武，好教外人知道，我们容家子女也是可以杀敌自保的。”

容萤语重心长的劝道：“姝儿，外人言论与我们无关，我们只希望你每日开心快乐，不被宿命牵绊。”

“开心快乐？”容姝望着容萤眼中的自己，笑容逐渐消失，突然伸手摸上容萤和自己的脸。

她似乎看见了自己和姐姐长大后的样子，只是为何还有一张从未见过，但是见了就令人生厌的男子脸？

她看着容萤眼中自己的倒影，手在自己脸上狠狠用力拧了拧，又用力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可我现在不开心。”

容萤回握住容姝的手，面带不解：“姝儿，为何不开心？”

容姝试图忘却刚才脑海中闪过的画面，她压下心中不安，扯着嘴笑了笑：“姐姐，你会永远这样对我好吗？”

“会的，姝儿，我们是永远的姐妹。”容萤不假思索地答道。

“永远？是多久？”不待容萤回答，容姝自言自语道，“是生生世世吗？”

容萤尚未回答，却见容姝脸色一变，满脸惊慌，紧紧握着容萤的手，“姐姐，我似乎很久没有看见母亲了。母亲呢？为什么我总是见不到母亲？”

见她默然，容姝突然放开她的手，捂着自己的脑袋道：“姐姐，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容萤还是不语，容姝凄然一笑，眼中带着恨与怒，咬牙切齿道：“姐姐，你不好奇我做了什么梦吗？”

容萤心下微惊，眼眸微垂，避开容姝的打量，故作镇定地说道：“姝儿，是什么梦？”

容姝见状，也不再与她兜圈子了，直白地说道，“我梦见父亲母亲被人杀害了。”

眼前人影倏然变得虚幻。

只听撕拉一声，眼前场景像镜片一般碎裂，四周一切立时分崩离析，小院变成一座华丽贵气的宅邸。

二人面容也在顷刻间发生变化，眉眼褪去幼年青涩，虽不是双生子，但模样却很是相似，站在一起令人难以在短时间内分辨出长幼。

容姝看着眼前容萤，眼中似有怀念，情不自禁勾着唇笑道：“姐姐，想必这就是母亲教给你的织梦术。”

容萤面不改色，只是眉眼间隐有疑惑，不解道：“姝儿从何而知？”

“姐姐织梦不如绣花娴熟。”容姝打量着身周一切，也不给容萤解释，自顾自地说道，“看来九年便是你的极限，你无法继续编织剩下的故事，所以你将我困在这。”

“也许还有从这一年开始我便爱上了四处游玩的缘故，你担心在梦里监视不了我，害怕我突然打破梦境，所以只能想方设法让我永远停留在这段时间里。”

“只是时日一长，即使是块木头也该察觉出异常了；何况，我其实早就知道你会织梦术这件事；甚至，我还知道母亲是何时将它传给你的。”

“任我百般请求，母亲都不肯同意，反而在次日传授给你。”容姝痛心疾首地说道：“姐姐，母亲传你的织梦术，你不用来对付仇人反而用来对付我！”

“姝儿，母亲她不希望你心怀仇恨。”容萤闻言依旧温柔轻笑，“梦里的你父母双全，什么都有，也依旧是我最爱的妹妹。”

“不好！梦境如此虚假！我的世界早就天翻地覆，我早已家破人亡”容姝满脸掩不住的愤怒，“我不要活在梦里，蒙在鼓里，不知所谓地活着，我要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