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九千岁去而复返，手里空无一物，脑子里也是空的，他的目光投驻在河岸那边，久久移不开。

两队人马对峙着，一边是穿着玄黑色袍子的英俊男子，这个人高鼻深目，眉宇中有一股英气，眼神极其有力，这个人九千岁何止是认得，还是几乎天天见的！他就是如今金陵皇城的主人，这天下的少年帝王，也是九千岁伺候了十几年的人，杨玺。

而另外一方却才是让九千岁脑子瞬间空白的原因。那里站着一个白衣少年，弱柳扶风之势，本就消瘦的身材在夜风里显得格外单薄，这不是凤十一，这是本该在丞相府里的沈棐！

九千岁只觉得喉头一甜，竟然是已经隐隐有血腥味冒上来，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为什么会这样！谁来告诉他，究竟为什么会这样？

“惊雾。”大概是病久了，所以沈棐的五官感觉特别灵敏，他在所有人都没有察觉之前发现了靠近的九千岁，很是高兴地喊了一声，声音悦耳极了。

九千岁一眼便看见了沈棐眉间的盈盈笑意，可刚才沈棐的那句“惊雾”不异于催命符，他看向旁边站着的杨玺，果然见他的脸上已经有了惊疑。

“阿棐，我让人送你回去，外面不安全。”九千岁来不及追问沈棐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也不想思考凤十一到哪里去了，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快把沈棐送走！让他从杨玺的眼前消失！

沈棐被凉风吹得咳了几声，刚才也是靠仆从扶着才勉强站住脚，见九千岁什么也不解释地让他回去，就算他习惯了对九千岁低眉顺眼，可是现在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走啊！”九千岁渐渐怒上心头，好久未见过他这样的沈棐心里莫名一痛，眉心深深皱起，终于还是转身离开了。

“九千岁！你到底是在做什么！”待那个白色的背影走远了上了软轿，杨玺才沉着声音问道。

九千岁面朝他低着头，许久许久，却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杨玺叹口气，又问：“这便是沈相的独子沈棐？”

仿佛被雷击中一般，九千岁的身子抖了两下，心神不宁起来，他还是没有回答杨玺的问话。

“你向我求的那味药就是给沈棐的？”杨玺的声音里已经没有怒气了，完全是用唠家常的语气和九千岁说话。

九千岁还是什么都没说，他怕自己一说错点什么，就会不小心葬送了沈棐的一生。

“你聋了吗？朕在问你啊。”杨玺的声音陡然拔高，袍子被风吹得扇到九千岁的脸上，有点疼，九千岁是单膝跪着的。

“你从来不让朕做些朕高兴的事，好不容易给了朕一次机会，你又迫不及待地收回去，早知道不舍得就不要推出来啊，你当我是傻子耍着我好玩吗？！”杨玺说到后面甚至都忘了“朕”的自称，直接说“我”，面色因激动非常涨得通红，眸光里显示出一抹不易察觉的阴狠。

“臣，无话可说。”九千岁目光死死盯住河里飘着的那些花灯，那盏凤凰花灯好像已经飘远了，已经看不到了，“天色已晚，陛下请回宫吧。”

“九千岁你不要欺人太甚！不要老是把朕当成一个什么都不懂得孩子！你给不了我的，为什么还不准我自己去找？”看着面前那个跪着腰背也挺得笔直的人，杨玺多想给上他一记窝心脚，可是他想了想，还是没有下去脚。

“天色已晚，请陛下回宫！”九千岁又重复了一遍，只是这次加重了语气，有一分不容置喙的意思。

杨玺看了他许久，终于一甩袖子离去，口中恨恨道：“算你狠！”

风还继续吹着，九千岁的身体仿佛已经僵硬，久久不曾站起来。等到他站起来，看见朝他缓缓走来的那人时，终于红了眼。

“你去哪里了？你为什么不在这里！”九千岁从来没有过的难过，好像被凤十一耍了一样，他明明跟他说好的，让他就在这里等他回来，可是出现的为什么会是沈棐！

沈棐的身体越来越严重，水米进得艰难，脸色也一天天难看下去，九千岁着实揪心，所以在得知东北那边的官员送来一颗价值千金的足以吊命的宝参时，他才会前去求药。

少年帝王杨玺如今二十岁，从杨玺还是太子再到扶持他登上皇位，九千岁跟了他十五年。朝夕相处让小皇帝对他产生了一些不该有的感情，只是因为许久以来已经习惯于对九千岁的听之任之，所以在杨玺真正强大后他也没法强迫九千岁。

此次为了那颗宝参，九千岁去求他。杨玺旧事重提，九千岁仍旧没答应，只是说了会为杨玺另择一人。只要金陵灯会那日，戌时上游河岸，杨玺前往便不会失望。

也只有为了沈棐，他才会做到这个地步。

可是事情没有按照九千岁所想的进行，出现在河岸边、杨玺面前的不是凤十一，而是沈棐！

真是好笑，他做这一切本来就是为了保护沈棐，可是现在沈棐却被推到风口浪尖，沈棐偏偏在这样的时候出现在杨玺的面前，要他怎么保证杨玺不会看上沈棐，不会要了沈棐去。

凤十一！都怪凤十一！本来出现在杨玺面前的应该是他才对，九千岁看着眉眼温和的凤十一，却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过地厌恶这张脸。

“我刚才只是去捡那张面具了？怎么了？”凤十一挑挑眉，心里平静，手里扬着那张画工精美的狐狸面具。

以为他到现在还不明白吗？他九千岁把他当成什么了？杨玺的突然到来如果不是事先有人安排好了又怎么会这么突然，刚才目睹了一切的凤十一心里冷笑，想把他当成一件货物般地卖了？那他就让他的心尖人也尝尝这种感觉。

“你这时候去捡什么面具？你真是要气死我！”九千岁声音冷得要冻成冰，几乎咬牙切齿，最后他连虚与委蛇也继续不下去，只转身落寞地离去了。

凤十一垂下眼睑，看着另一只手上已经揉碎的凤凰花灯。

他怎么就不能去捡那面具了？如果不是因为他去捡那面具，就不会随手拉了那只花灯过来看上面写的心愿。

凤十一写的是，愿长伴李惊雾左右。

他多开心，因为今天晚上九千岁对他多温柔啊。

而九千岁的心愿，不过寥寥五字。

阿棐，我爱你。

五个字，就断送了凤十一铺天盖地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