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东是诗书礼乐下教养起来的孩子，同样也是在土匪窝子里的少东家，典型的吃软不吃硬的脾气。

倘若是这位女子好好同他说，可怜巴巴的掉上几滴眼泪，他许是没法子的。如此这般的冷言冷语，实在是让他怜惜不起来。

“铖荀既说了不见客，您还是请吧。“

王钢蛋此刻正在里屋里贴着门缝，听着外头的声音。陆云东嘴里的“铖荀”二字，让他百爪挠心的状态好了许多。

这两个字他听许多人叫过。赵岩叫过、陆远叫过、许多同窗学子都叫过，他也没觉得有什么。怎的换成这幅嗓子再说这二字，竟是这般的......这般的，啧，说不上来，真真好听！

又听外头女人声音，“我知晓陆公子本事大，有那翻云覆雨的本事，但此事，与你无关。”

她似乎起身走了几步，王铖荀听的不是十分真切，又道：“铖荀哥哥，从前的事是我对你不住，一切都和他无关，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若是知道了，也不是在上任的头一年就邀你去做他的师爷。他......他只是一直把你当成朋友罢了。都是我，都是我的私心......”

后头这几句渐渐出了些许哭腔，“周氏是个不会说话的，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她一般见识，万万不要因为周氏的话迁怒与他。当初你既然答应了我，就请履行君子之道，真若是有什么不舒心的，便冲我一个人来吧。”

房中寂静了一会子，连呼吸的声音都不闻。片刻之后，几声脚步声和关门声，陆云东才推了里屋的门进了去。

天色渐黑，屋里暗昏昏的，床上、桌前并不见人影，青衫公子四下望去，却是在挨着门的墙边上挖到了已经缩成一团的人。

“铖荀？”

那团球在自己衣裳上蹭了蹭，抬脸道：“你再叫我一声，我听着稍微舒服些。”

王铖荀笑的灿烂，眼眶却是红的，从前眼底藏的极深的忧郁脆弱，顷刻间几乎全部倾泻了出来。

这个人，大概是不怎么想活了......这是陆云东最大的感觉。

他无措的搓了搓手中的衣袖，连拉带抱的把那人拽了起来，放置在了床上。

“咳，有什么不舒坦的，你可以同我说说，别憋着，伤身子。”

王秀才以一个团子的姿势窝在床上，怀里抱着陆云东的一只手垫在脸下头枕着。眼里含着几似晶莹，嘴却和鸭子一样倔强，中气十足的吼道：“老子好的很！老子没有什么不舒坦的！”

呃.......但是你的眼泪都砸到我的手上了，陆云东默默想。

“草！陆云东是不是你的眼泪掉我脸上了！”

王好汉蹭的爬起来坐好了，一袖子抹掉了脸上的水珠子。抬头瞧了他一眼，做出一副妥协状态，“好吧，看你实在想知道的份上，我便说与你听听。”

陆云东：“......”

“你知道什么是一见钟情吗？那时候初夏还小，十二三岁的年纪，喜欢穿鹅黄色的袄裙，一张小圆脸每日都带着明媚的笑容。我见过比她好看的姑娘，见过很多，但是，没有一个能像她这样令我念念不忘的。”

他搓了把脸接着说：“赵岩的父亲与我爹是军中的旧友，我那时同赵岩一起读书，时常能见赵家的几位小姐。他们叫初夏三小姐，我便以为他是赵岩的三妹妹，心中想着如若是我以后考取了功名，做上官，也许可以向赵伯伯求亲。而后几年我便发奋苦读。”

“那后来呢？”

“三年前我入京赶考，赵家也举家迁往京城，便同行了。赵岩他爹对我十分的好，似乎因为和我爹的那些交情把我当成了半个儿子，他看出我对初夏有情意，还许诺倘若我此次高中便将她许配给我。那是我二十年的人生里听到的最开心愉悦的事情，心中打定了主意，若能高中，就是拿皇上的公主给我换初夏我也是不换的。”

陆云东给坐着的人扯过了被子盖上，省着他冻着。

“可谁知，那不过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一场风花雪月罢了。高中的不是我，是赵岩，初夏也不是他们家亲生的姑娘，而是捡来的，且这些年一直思慕赵岩。云东，我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即便是高官厚禄、美人在怀的是我的兄弟，我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他叹了口气，笑道：“即便那是毕生之憾，我觉着我也能挺过来，这没什么。我也可把我对初夏的情意，深深的埋藏在内心的深处，永永远远的藏在最最黑暗的角落里，永永远远的不见光。我早做好了，三年后再来考试的准备。直到在我离开赵家之前，知道了一个秘密.......“

“那是他们早早的计划好了的，他们早让人瞧过了我的文章，自知以赵岩的文采考中无望，我反倒是很有高中的可能，便好吃好喝的待着，连初夏都被作为了我勤学苦读的对象，暗中买通的主考官，调换了我与赵岩二人的试卷。那是我准备去辞别赵岩他爹的那个上午，亲耳听到他爹和初夏二人说的。”

“这......”陆云东睁大了眼睛，这样的事情对他来说，连戏文上都不曾听过。

“那日我太过吃惊，一个不小心惊动了屋里人，大抵是念着我爹就他的那条性命，赵岩他爹承诺，此事事已至此，再无转圜，但是他会补偿我，说他朝廷里有人，无论何时我再应考，他都会竭力给我买上榜上有名。买他娘个蛋！只有他们家这般没有出息的才会买！”

“那，赵岩知道吗？”陆云东问。

王铖荀抹了把泪，无奈一笑，”不知道，那傻小子只以为是自己中了狗屎运，那日的文章刚好对了主考官的胃口。只以为我是因为功名未成，初夏不肯嫁我的缘故，对我越发古怪的脾气很是包容。“

陆云东舔了舔后槽牙，觉着这个事情有点......操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