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天色暗沉，正下着绵绵不休的小雨，毫针般的雨丝扑打在脸上。

我跪在草屋前，坚硬的土地咯着膝盖，眼睛酸涩，已经跪了两个时辰了，师父还是没有出来，他恐怕再也不想见到我了吧。

四下林子静谧，苍翠的草木微动，耳边一阵阵的回荡着方才那人的话。

“呆子，你要你师父还是要我？”

“……”沉默。

“你他娘的不能果断点吗？”他一身玄衣，眉目张扬，屈膝蹲在我身前有些着急，说话没轻没重，“真想不通你们这些凡人怎么这么磨磨唧唧，喜欢就是喜欢，管那么多干嘛，那个老家伙活了这么多年都快死了。”

这话一出，我神色一怔，“你走吧。”

他愣了下突然猛地钳住我下巴，捏的生疼，冷笑一声，“你果真让我走？”

“走！”

“好好！你狠，你就跪着，我走！老子一片真心，想不到是这样的结果。”他手指有些颤抖的松开，站起身退后两步，决绝的长袖一甩。

周遭一片暗青烟气翻滚，人影倏地便消失在这山林之上，人走了，我心里一片空，像是被抽走了什么似得。

是我狠吗？

我撑起自己僵硬的身子，神色呆滞，端端正正跪在草屋门前，发带垂在肩膀上。

这样也好，断了也好。

我一遍一遍的回想，却忍不住抬手蒙住双眼，身子有些颤抖，滚烫的眼泪顺着掌心滑下来。

可是，可是为什么这么舍不得。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谁让我一个男儿身偏偏爱上一个男人，这个男人还是魔界的君主，而我却是人间修仙的道士。

仙魔殊途。

草屋屋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一身白袍的男子走了出来，站在屋檐下，雨幕后，他一头白发，面容却甚是年轻。

山林里的雨俞下愈大，我擦去额头脸颊上的水迹，眼泪和雨水掺杂在一起，轻声开口，“师父。”

“怀修。”师父的声音沉沉，“人妖殊途，仙魔两道，你可还记得你是云昆宫的弟子？”

“怀修记得。”

师父叹了口气，扔了一个铜制瓶子到我身前，发出清脆的哐当声，“这是当年为师师祖留下的，喝了它，忘了那人。”

我神色一滞，慌忙抬头，“不，不要，师父徒儿再也不见他了便是。”我叩头，硬生生磕上地面，疼的眼泪翻滚。

“求师父不要这样惩罚徒儿。”

“求师父不要这样惩罚徒儿。”

“求师父……”

我一遍一遍的重复，身前地面上渐渐的印上血迹。雨打在身上，衣衫湿透，地面水迹斑驳。

“混账！”

或许是太用力，头脑渐渐昏沉。

一道凌厉的剑气扫过来时，我毫无防备，整个人被掀起来又重重的摔到几丈远的地面上，额头上的血从眼睛上淌下来。

我猛咳一声，扶着地面抑制不住的大口的吐血，衣襟处都是，师父真是气极了才下此重手吧。

“怀修！”

我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才会听到他的声音，抬头却真真实实瞥见罗奕从林子上方飞身而下，跑过来扶住我肩膀，伸手用手指擦去我嘴角的血，又气又心疼，“呆子，让你跟我走你不听，在这里白白挨打。”

我勉强笑了下，没想到他会回来。罗奕伸手拥住我，陪我在雨中淋着，乌发贴着脸颊，声音也低了下来。

“你不要我没关系，我要你。”

我敛下眉目，抑制住即将决堤的泪水，老是哭真是没用。

“你今天最好有本事带走他，否则为师定会手刃这样的弟子。”师父声音冷厉，陡然响在耳畔。

我生怕师父会刺激到罗奕，他毕竟是魔，我抓住他衣袖，“别伤害师父。”

“我知道。”他拍拍我的手，随后站起身，漆黑的瞳孔里闪过一抹狠厉。

“喂，我是看在你是怀修师父的份上不跟你计较，你最好不要得寸进尺，我只是想和他好好过日子。”他说话压抑着怒气，显然是憋了一肚子的火。

雨势渐大，我跪坐在泥泞的地上有些体力不支，眼前逐渐攀爬上斑斑点点的黑色，忙使劲甩开，不能让他分心。

师父站在草屋前，闻言发出一声嗤笑，似乎觉得这样的话很讥讽。他什么也没说，白发迎风飞起几缕，透明淡蓝色的剑在空中停顿了一瞬忽地朝着这边直直袭来，耳边有嚓嚓的声响。

罗奕紧握手指，挡在我前面，我因为仙元大伤浑身冰冷，似掉入了冰窟窿一般的寒。

两股气息相撞，发出清脆的“叮”声音，周围风大起。

在我感觉快要晕过去前，我看到他玄色长衣前突然有一道刺眼的白色光芒，非常亮，同时伴随着一声巨响，天空落下的雨丝纷纷飞溅开，用力地打在翠绿的竹子上，竹林大摇。

我下意识闭上眼睛，待好一会儿再次看到眼前景象时，心头一颤，喉头的血咳了出来。

“师父。”

我声音喑哑，颤抖着想要站起身，眼角一行热泪滑下，那是养育了我数十年的师父，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啊。

在生死对决的一瞬间，师父的剑出人意料地被他收回了，继而转了方向，借着罗奕的魔气携裹着直朝着自己心口狠狠刺入，血滴滴答答落在草叶上，混在雨水中。

翠色林子里飞鸟扑腾而起，苍翠的叶子缓缓飞落。

看到师父单膝跪在地上心口流出汩汩殷红的血时，罗奕怔怔的扭头看着我，声音几分委屈，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怀修，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他没有防备。”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气血上涌之际，听到师父淡淡开口。

“别怪他……”

“师父。”我勉强站起身想要走过去，罗奕忙过来扶着我。

“为师等这一刻等的太久了。”白发的他叹息着，眼中氤氲着水雾，“师父，其实早就活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