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四处整顿军队，各地壮丁被抓去不少，霎时间，庄稼无人耕种，无人秋收，各地纷纷闹了灾荒，有些地区更是颗粒无收，百姓纷纷哀叹，落七带领的军队所行之处，更是门闩紧闭，跟防贼一般。

落七看着，心底也在叹息。手指更是不自觉握紧了胸前悬着的精致锦囊。

他记得，临行前，国师还特地把他拉去塔中彻谈一夜，虽未有生死之交，却至少可以引为知己，话语间也透过些许疲惫。

“此去……你可会怪我？”那人斟一杯茶，轻酌一口，眉宇间透露出来了贵气不比任何人少。

“这是我的命数，怎敢怪你。”落七素手轻指，叠好自己的衣袖，两人半晌无话，空气里只萦绕着淡淡的冷香，片刻，落七才言。

“不论你是为谁，以后……还是少介入人间之事吧。”悯辞的眼睛突然深凝，里头的墨色渐浓，似乎想把落七看穿一般，落七不惧，回以凝眸。

“你知我是谁？”

“不知。”

悯辞轻松一口气。

“污蔑国师可是大罪，你不怕我将你治罪么？”

“佛言，前世五百回眸换的今生擦身而过，前世之恩今世来报……我之存在，不为别的，只为前世曾有人为我掩衣埋骨之恩泽……这些，凡人不知，但你却可以看的明明白白吧？”

“我知。”

“虽不知你是为何人何物来这宫中，你可看看，你一身仙气还余多少，虽不愿，酒肉美色在前总少不了应付敷衍，无人可值你这么做。若你是和我一同报恩，你恩已尽，自是不必再报。”

悯辞垂下眼，敛下其中许多心绪。他自是明白落七所言非虚，与他一同的道友如今都差不多已位列仙班，只余他一人还沦落在妖道之中，这些别人不知，他可是清楚明白。如今捧在心里的秘密就这样被一个凡人给看出，怎叫他不恼怒。

却也到底明白，那方箐凌留着，也不过是存留在他心中的一道业障，非死不解。

悯辞拉起他的左手，看着上头缠绕着的红线，上头丝丝缕缕，说的是前世未报的恩，道的是前世的孽，言不尽的，还是此生不知为何的纠缠。

“腕上线只有一根，不说你要报掩衣埋骨之恩……何以？”

“落七不贪心，一世偿还一世恩，免得落了情长的名声。”落七淡淡泛笑，身上的梨花香更是充斥眼鼻，悯辞低头，“你可知道你报恩之人……”

“我报恩之人便是国师费尽心思想留在这宫中之人，我说的可对？”落七眉眼含笑，清俊颜上尽是对这场人间俗世的隔世若离之感。

悯辞只觉，这人应当比自己更加适合修仙才是，无论心性，或是薄情。

不知此等薄情之人，究竟是为了何孽恩才会来寻今生要报恩之人，不过就连自己这等妖精都会被他窥探出想法，若是他真想做这人间帝王，怕也只是覆手一瞬吧。

不争，不怒，不喜名声，这人只怕会是这世间最不应该投生在帝王家中的了。

料想自己还是不够了解凡人，以为看的透彻，却不自觉还是将自己给搭了进去。

落七静默，用手抚着杯沿，心底一声轻笑。知道眼前这人正愁苦他一介凡人如何得知他这修为高深莫测的妖的想法，可他竟不知。

相思之人眉眼尽是相思，眼看他夜夜独倚高楼，心有意中人却不能道，更加高处不胜寒之余，又多出几分悲凉与相似之感。

他投生在这人间俗世尚且只为阴世中的债孽，那这人便是什么都不欠，安心做他山野妖精便是，又何愿来这污浊人世平白无故走这一遭，淌这一趟浑水。

两人之间的静默，造就外头的风声更是张牙舞爪的，呼啸而过，云窗一开，风盈起两人的衣袍，青丝吹落满头，再看，竟是下雪了。

“夜凉了，落七也恭祝国师能早日同良人一起，家中有灯可温夜，静待归人把盏浮生。”最后一句，他道的很轻，风一吹，便要陨落一般。凭悯辞的耳力自然是听到了，轻扯嘴角。

静待良人归自然是极好，可这些事儿，毕竟只是一个盼头，凡人尚且都不能当真，他又何必……

何必把这件事儿一直藏于心，念念不忘？

喏蠕粉唇，倾世之颜掩藏在面纱之下，似苦笑，似悲叹。

“鱼与水同归，空把白头添几方。”

落七下了楼时，高楼还点起从前从未点过的星灯，光辉不亮，却足以照亮去梨园的路，素手迎着风雪，将锦囊从高处坠下。

落七一接，触手生温。便知这个东西已被国师捧在手里已久，只是不知为何一直要到现在才交给自己。

只恨自己今世要报恩之人非他，虽相识不久，他俩却从哪儿都找得到共同点一般，常能引起直达心底的共鸣。

若是……

等自己报恩之后，还能有缘再见到他，他可一定会亲自道一声。

“多谢。”

此去路难行，也不知北疆何时才到，除却落七之外，国师还特地指了一个人前去监军，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这几年君主一直偏宠的吴可喻。

去北疆之时，恰巧路经南城，料想到这边毕竟是自己的家乡，也好叫战士们停下整顿整顿。于是便叫人进了南城，打算休息两天再走。

吴家知吴可喻回来了，个个喜上眉梢，前去迎接，吴家大长老来了，也忙不迭来迎。

吴可喻也许久未见自己亲人，但场面一下如此浩大，心下也不免生烦，虽然再烦厌，也知道自己此行来的目的，赶紧要下人们好好安顿下士兵，一边听着仆人们报备的南城种事。

当仆人说到南城方家少爷喜得麟儿之时，吴可喻停下脚步。

“你说……南城方少爷喜得麟儿？你可没说错？”

“哪能啊，公子您是不知，他家儿子满月之时，我们吴家还特地派了人前去恭贺他们喜得麟儿之喜，只是方家不领情……”仆儿话还未说完，吴可喻便不肯走了。

他不在之时，为何……为何会发生这么多事？

方箐凌竟承认孩子是他的？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怎会答应……

怎会为了那个女人做出如此大的让步？难道他真的爱上了那个名叫苏柳的妓子？

似是落败了，吴可喻沉默许久，还是接受了这个事实，晚上吴家设立接风宴时，未见吴可喻出来吃饭，要仆人去叫，好一会儿，仆人才脸色苍白的跑回来，道。

“公子在房里喝的烂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