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平河的宅子位于夜琅皇城的主街道上，离皇城极尽，这宅子并不小，以夜琅人的排异程度，连平河在夜琅所受的待遇之优厚可想而知。

“也只有司马明昭那个蠢货才会觉得父亲在夜琅并不受重视。”怀瑾暗暗心想，他发现所有人对连平河都非常尊敬，就连平时嚣张到没边的齐尔律见到连平河都收敛了几分。

连平河特地设宴感谢了带怀瑾平安回来的齐尔律和司马明昭，直到月入中天，众人才各自散去。

连平河吩咐下人为怀瑾安排了卧室，犹豫了一下说道“我看你已经很累了，先去休息吧，有什么话我们慢慢再说。”

“您难道不问一问您走后我过的好吗？”

“这，”怀瑾冷不丁一问，倒把连平河问住了。

怀瑾见他一脸被噎住的模样，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索性继续问道“那父亲在夜琅过的好吗？”

连平河张了张嘴，尴尬的笑了笑“怎么一见面就和仇人似的。”他试图缓和一下这逐渐冷却的氛围，开口道“为父是看你今晚累了，想让你休息一下，有什么事情我们慢慢说，毕竟你已经来了夜琅，我们有很多时间。”

“不是仇人，”怀瑾说“父亲，我第一次来到这样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您还不说一句让人安心的话，您觉得我能好好去休息吗？”

连平河愣了一下，坐直了身体，慢慢开口道“你有什么要问的，问完了赶紧去休息。”

怀瑾努力平复着心情，低声问道“其他人，还活着吗？”

连平河垂下了眼睛“没有。”

怀瑾喉头一紧，即使这个答案他已经心里有底，但贸然从自己的父亲口中听到还是觉得不能接受，他又问道“那母亲？”

“怀瑾，”连平河的嗓音沙哑了几分，“当年那场屠杀，除了外出未归的你和妙婕，只有我一人活了下来。”

“妙婕已经死了。”

连平河点点头“司马明昭和我说了。”

怀瑾红了眼睛，“那你。。。”他想问，那你是如何活下来的，当年我亲手埋葬的那个人是谁，他们都说你是叛国贼，你真的叛国了吗？你是怎样来到的夜琅，又在夜琅做什么？无数的问题堵在他的胸口等待着汹涌而出，怀瑾哽咽了半晌，只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您从那场屠杀逃出之后，有没有去找我？有没有想过带我一起走？”

连平河看着他的亲生儿子，这是他唯一的血脉，他们朝夕相处了十四年，怀瑾的医术品德皆传承与他，怀瑾长大后与小时候不大像，此时这张略带陌生又十分熟悉的脸，正用着一副他从未见过的神情等待着他的回答。

他本来可以说谎的，但他还是说“我曾经想过去找你，但我身不由己,又被逼无奈。”还是说了实话，我这一生中能说几句实话呢？连平河想，说一句是一句吧！

“身不由己，被逼无奈。”怀瑾在心里重复着，这这几个字在最近这段时间已经出现过很多次了，先是连平河通过司马明昭和施颚传回来的那些信件，后到这几日司马明昭口中反复重复的那一套说辞，再到今日父亲亲口说出，他已经厌烦了，怀瑾垂下眼睛，低声道“我累了，我去休息了。”说罢，起身出了大厅。

“等一下！”连平河急着站起身来，“怀瑾，你听我解释。”

“父亲，”怀瑾打断他的话“明天再说吧！”

连平河看着怀瑾欣长的背影，愧疚之余又莫名的感到一股危机感，曾经他以为怀瑾死了，本觉得这是天意，他连氏一族即将在他手上毁于一旦，连平河觉得自己愧对先祖，所以在遇到司马明昭知道怀瑾的消息后，连平河并没有多加思考，想尽了一切办法，甚至说动的二皇子派出了齐尔律将他这唯一的血脉接回故土。而怀瑾在得到他还活着的消息之后又表现的非常主动，以至于给他一种舐犊情深的错觉，仿佛是一个迷失了方向的幼崽迫切的想要寻找他的庇护，然而在亲眼见到怀瑾的第一面他就知道他错了，错得离谱。他不知道怀瑾是在什么情景下长大，长成了如此模样，这个孩子并不是一颗幼芽，他已经自己披荆斩棘，汲取一切能吸收的营养，靠自己长成了一颗强壮的树，这个孩子没有小时候那样好控制了。

连平河哀叹一声，第一次怀疑自己做出的这个决定是对是错。

说是父子俩有的是时间细细详谈，可实际上怀瑾来到夜琅已经半月有余，与连平河也不过匆匆见了几次面而已，置于当晚连平河口中的那个解释也自然是遥遥没有时期。

夜琅进入冬天的时间比金国要早，这几日天气便一直阴沉着，好似随时都能降下一场暴风雪。司马明昭在屋子里煮着一壶奶茶，随口说道“这天气，马队走不了了，看来今年这就算是歇了。”

怀瑾道“连累你了，过年也不能回家团圆。”

“诶，”司马明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都是兄弟，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当初若不是你帮忙我现在指不定被发配到哪里当苦力去了，还说这些做什么。”

怀瑾也笑了笑，尝了一口司马明昭煮好的奶茶，顿时脸色一变，咳嗽着说“麻烦帮我多加点糖吧！”

前线战事吃紧，连平河被召去议事，已经三日没有回来了，怀瑾想着想着就走了神，想起了赵焄，之前有这些紧急事件的时候那些军机大臣一样的也都是宿在寒霖宫，日夜不分的商讨军事，而赵焄总会每日从这一堆乱账中抽出一点时间来见见怀瑾，有时是一起吃顿饭，有时只来的及说两句话，屁股还没坐热就走了，怀瑾那时本来的非常焦虑，更是被赵焄扰的不胜其烦，如今才有时间闲下心来品味出一点其他滋味来。哎。打住。怀瑾硬生生掐断自己的思绪，好端端的想他做什么。

司马明昭神神秘秘的说“我听说，这次夜琅还得...”

“败！”怀瑾回过神来接过了他的话茬，“夜琅战败是注定的，如果不是因为这道天堑，夜琅早几十年就是金国的附属国了。”

“嘘!你小声点，”司马明昭急忙说道“这毕竟实在夜琅的地盘上。”

怀瑾笑了笑“我在家里还不能随便说话了。”

“诶呀，祸从口出。”司马明昭嘴上这样说着，但依旧管不住自己的嘴“连弟你说，这次夜琅的战事是大皇子挑起来的，半月前他如何威风，现在节节败退，听说这夜琅皇帝已经生气了，现在是不是二皇子上位的最好时机。”

怀瑾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了司马明昭一眼，心说自己当初怎么看走了眼，觉得这人与妙婕还算般配，就冲这蠢劲儿，真是气死个人。

怀瑾道“不然你以为我爹被二皇子急急召去做什么？吃饭吗？”

在夜琅这段时间，怀瑾也弄清了夜琅的一些风土人情，还有政治局势。先从风土人情上来讲，怀瑾最直观的感受就是排外，夜琅的国土上也有不少外族人，而夜琅的本土人几乎不会与外族人成亲，而他们也非常排斥夜琅人与外族人生下的孩子，这种孩子无论是何人中，通通在他们口中被称为杂种。

而从政治上来讲，讽刺的是，夜琅普通的百姓一般都不会和异族人结婚，但皇室又有所不同，除了政治联姻还有一些商人高官进献的女人，三皇子的生母就是一个金国的舞姬。这样的皇子一般都不会得到重视，所以夜琅的大皇子齐尔辛和二皇子齐尔丹血统纯正，才是传统意义上的皇室继承人。夜琅皇帝年迈，看来是活不了多久了，可太子却迟迟没有定下来，齐尔辛和齐尔丹斗的你死我活，靠着他们庞大的家族势力，都恨不得把对方踢下台去，而没有家族依靠的其他皇子便只能成为两位皇子的附庸，一样卷进这滩浑水中来。

司马明昭喝完了自己的奶茶又问道“你这次来，是不是不回去了。”

怀瑾漫不尽心的吹了吹茶叶“我只是想来弄清一些事情，等事情弄清之后再决定去留。”

怀瑾一开始知道连平河还活着的消息时几乎是一门心思的想见到自己的父亲，他本就在皇宫里待得不痛快，逃离赵焄回到自己的家几乎是理所当然的事。而之后的一段日子，从司马明昭与施颚传递的一些信件中怀瑾渐渐发现一些不一样的地方，他渐渐发现连平河在夜琅的身份并不简单，他可以操控一些势力，甚至与怀瑾商定利用夜琅与金国的战事作掩护来帮助自己出逃。这让怀瑾怀疑起来，因此他第一次见到其他人对连平河尊敬的态度并不惊讶，来到这个连府也能安然住下，怀瑾感到自己的父亲还有很多秘密有待揭开，并且，连平河还欠他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