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玩笑的·肆

赵晓波把金鱼赔了。和死去的那只有些像，都是橘红色的，尾巴片式散开，在水中颇显飘逸。

这玩意合严页眼缘，时时逗它，连着怠工好几天，跟忘了还有任务这回事儿似的。

今天周日，下午会放半天假，放完回来就是二模。高三一班尖子生居多，就连最差的曾国辉也能考四百九到五百一左右。

刘欣悦比不上邵文熙，高考七百五十分满分，邵文熙能考七百一二，她不行，顶破天六百八Ⅰ九。像邵文熙这样的学生，班上没几个，前二十名大多都在六百五以上徘徊。

严野常年在前十名游动。至于池阳，倒是能和邵文熙争第一的位子。这还是这几天听学生们的闲言碎语知道的，严野的记忆被清得很彻底，他一丁点都挖不出来。

越是这样他就是越冷静。

三点十分，第二节课的下课铃准时打响。学生们三三两两的结伴往外走，严页跟在刘欣悦身后，双手揣兜。

女生之间聊天百无禁忌，表面上风平浪静，暗地早已硝烟弥漫。严页听不懂，散着心思在听，只忽然飘进耳朵“男朋友”三字，叫他集中了精神。

是邵文熙在说：“我上回看到他在沙河街那边，好像又和人打架了，你不和他说说啊？”

刘欣悦哼声：“要你管那么多，他的事情用不着你来说。”

邵文熙笑了两声：“我倒是不想管，长得不合我心意，又成天混着，也就你喜欢他了。不过你俩看起来倒也般配。我只是担心啊，他要是哪天打架进局子，警察一问，他就什么都说出来。他兜不兜得住事儿，你应该比我清楚吧。”

“又不是我叫他去做那些事儿的——他说出来也和我没有关系！”语气又恼又急，像要哭出来似的。

偏僻小路，女生们停下来争吵，严页自然停下，右脚后跟点地，重心向前倾。

邵文熙：“你确定？刘欣悦别太天真了。”

她的语气极其接近威胁和嘲笑，像极事外者的姿态，冷漠、期待看到更多，同时有恃无恐。

严页认为，既然刘欣悦参与进来了，那邵文熙也绝不可能置身事外。

“难道你觉得——”她哽咽，“你没有参与吗？我提起他就后悔、害怕、恐惧！为什么你能这么说话，为什么能这样……威胁我？还是说你觉得我和池阳一样都不是人？他说‘救救我’的时候，我可有去找老师啊，是你把我拦下来的。你就是妒忌他，邵文熙你这样真的很恶心！至于韩子安，他尽管去打架好了，如果我该死，那你、他、他们一个都逃不掉。我只要能顺利高考就好了，其他的该还的，我都会还。那时候你再来试探、威胁我，就没有资格了。”

邵文熙好像被吓到，怔怔的望着涕泪纵横的女孩儿。她抹脸，眼泪鼻涕都擦混，抖着手指把额边沾湿的一缕头发挑起来，别到耳后。眼神惶惶不安，嘴角却上扬着，眼角流出泪来：“邵文熙，我怕了太久。我害怕严野会发现，也知道他肯定会发现。今天只是开始，你不会忘吧？上次严野发疯多狠。所有人都可能说算了，唯独严野不可能。你我，好自为之。”

脚用力踩下，发出一声轻响。她们一同回过头来，正好与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对上。

“他说什么了？嗯？”严页整理衣领，踱步向她们走去，毫无攻击性的姿态。

邵文熙瞪了眼刘欣悦，转身要走：“关你屁事。”

严页没有动，刘欣悦直直的望着他，已经不能控制泪水滑落，可她伸手抓住了邵文熙：“严野，你说你怎么不去死呢？我们都希望你死，是吧，邵文熙。”

邵文熙没有说话，但严页笑了：“没办法啊，谁叫你们还活着呢。我，会帮池阳报复你们，在毕业之前。一个，都别想跑。”

他吻了吻自己的大拇指，虔诚至极。

刘欣悦低下头，说了句“再见”，便和邵文熙一同离开。

严页心里隐隐有了答案，但对于他们口中的，‘严野发疯’还需要调查，或者回忆起来。

寻找秘密的感觉总是好的，尤其是在干净的地方扒拉出所有漆黑的东西。人都活过来了呢。

“哎呀，回家睡觉。”

他又做梦了，视线被遮住，五感被放大。耳边漫是笑声，情绪却难得的统一——讽刺、刻薄。

“什么？”他听见严野的声音，来自自己。

“没事，再等两分钟就好啦，头不要动哦。”

女生的声音，听起来像邵文熙，他不免有些疑惑和不安，总觉得会发生很麻烦的事。

在哄笑声中，一双手握住了他的手，死死的压在桌子上。他皱眉，又要开口问。却被温热、柔软的东西压上嘴唇，不明所以。

有液体沾到他脸上，湿漉漉的，很不舒服。这让他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来思考，是什么东西接触他的唇。另一个人的唇，呼出烫人的气息。

有人吻他，似乎在哭，身上的味道也很熟悉。

那个人离开他的唇，蒙在眼睛上的布被摘下，手也松开，他迷蒙的环顾四周。所有人都在笑，狰狞的、尖锐的、不善的。

他望着他们，站起身。

“喂喂，严野，刚刚什么感觉啊？爽吗？心跳快吗？”

不知道是谁问的。

严野没有说话，单手握住板凳，猛地甩出去，直接砸得四分五裂。弹起来的钢片从某个同学的手臂上划过，留下一道伤。

“谁按我的，站出来。谁策划的，站出来。”

目光从他们脸上划过，于是严野走出来，就近抓过一个同学，单手握住他的衣襟，冷冷道：“是你？还是你们所有？”

曾国辉笑出声：“怎么？被亲不高兴啊，知足吧，亲你的人可是暗恋你好久啦！”

严野推开男生，向赵晓波走去，从地上捡起散开的板凳：“那就有你的份咯。”

曾国辉怕了，连连后退。在班上沉默寡言，从不生气的严野，生气之后的模样，实在令人惊惧。

眼见板凳就要砸到曾国辉身上来，却被人截胡，池阳。

作为旁观者的严页可以感受到，严野紧绷的，暴怒的情绪被一瞬间安抚，但他依旧紧盯着曾国辉。这一刻严页似乎就明白，严野的情绪和他的决定是分开的。

“怎么了，池阳。”

池阳低着头：“严野，算了吧，快上课了。”

“不可以。”他掰开池阳的手，温柔道，“其实我不用知道是谁亲我，也无所谓，只是一个吻而已。但他哭了。亲我的人哭了。那就是一件坏事，是他们在欺负人，这样也要算了吗？不可以算了。”

他如此温柔的说这样的话，反倒让池阳更难受几分。池阳一直都知道，严野的性格，隐晦的话从来听不懂，他只能听到、感受到最直接的。只要说了，只要说出来，严野就会站到他身边来。

可他不敢说。

凌晨，严页拿手机上网查了信息——二中同性恋自杀。

手机上弹出页面，有一张照片。

是严野，蒙着眼睛被亲吻的照片，亲他的那个人是池阳，被无数双手按住后脑勺的池阳。

“猜中了。”严页环抱住小腿，侧头看屏幕上那张照片。多好看的少年，这样泪眼婆娑，“我果然不喜欢高中。”

他说的很小声，轻轻的，像叹息般。旁人是难听清，却忘了身体里还有个叫丞柯的，随时会爬出来的系统。

丞柯问：“先生，寻常小朋友不都喜欢高中吗？为什么你不喜欢？”

严页：“很简单啊，我以前也是被欺负的其中之一。但是我不像池阳那么害怕，我用棒球棒，把那个人的头都锤爆了。你说我，为什么要喜欢高中呢？小朋友。”

他自知说错话，变出颗大白兔奶糖，放到他身边。

“哇塞，大白兔，我有一段时间没有看到过了。”

严页剥开包装，把糖塞进嘴里，紧闭着嘴唇躺回床上，像吞药自杀。手机屏幕还亮着，那张照片实在扎人眼球。

“我大概已经想好属于他们的报复，但是，严野的报复是什么呢？好难想。”严页点点手机屏幕，随后闭上眼睛，什么也不说了。

今天要上课，大概五点半多些，严页便起床收拾好，梳个高马尾去学校。桌上放着五十块钱，严页拿过来揣进口袋里。

严野妈妈每天会给严野五十块零花，中午晚上都在外面吃，因为她工作很忙，没有办法两头兼顾。严页早就发现书包夹层里厚厚的一沓钱了，基本都是二十、十块的。

他不怎么用钱，除去必要的吃饭的钱，几乎没有怎么用过。

严页不是省钱的人，去学校的路上看到卖散糖的，称了二斤挂在手腕上。

今天二模，严页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好，牙齿咬着硬糖，发出咔嚓声。他前面坐的刘欣悦，只看回头看了他一眼，便转过去抖得像筛子。

时间有限，考试也浓缩到一天之内考完，在第一考场的大多数都是一班的同学。自严页在班上打人并且闹大之后，大多数人都视他无物。

真正怕他得不得了的也只有刘欣悦和邵文熙，毕竟她们两个可是听到他说了要报复的话嘛。

严页仅用了两分钟去观察那些孩子，到底还是在考试，需要花时间在试卷上的。高中题目对严页来说压力不大，只怕解法超纲被班主任抓去单独教育。

下午考数学，严页解到最后一道大题时，手在颤抖，脸色苍白，额上布满冷汗。完成这一转变不过是短短一分钟的时间，在他体内的丞柯，与他感同身受。

呼吸困难，口干舌燥，濒死的失控感一瞬间达到顶峰。而现在离考试结束还是五分钟。

严页似乎不是第一次面临这种情况了，利落的将头迈进臂弯，咬住手臂处的衣服。丞柯定格一分钟后才为严页扫描身体状态。

一切都是正常的，没有突发病。

丞柯不知道怎么办，只得向上级递出相关信息。

收卷了，丞柯将卷子从他身下揪出来，方便别人取走。没有人发现严页的不舒服和不正常。他们讨论着二模的难题，热火朝天。

半小时后，严页才从那种失控、濒死的恐惧中爬出来，伸手整理笔和草稿纸，冷汗从鼻尖滑落到桌面。

“先生你怎么了？”丞柯问。

“小问题，你那儿有药没？给我开瓶阿普唑Ⅰ仑。”严页咽了口唾沫，摇摇晃晃的回高三一班。

阿普唑Ⅰ仑，抗焦虑药物之一，具有一定的成瘾性。

丞柯不敢妄下定论：“先生是有焦虑症吗？”

严页摸出湿纸巾擦脸，笑说：“对哦，有一点点，不严重，小朋友要习惯，我这毛病多半是好不了了。”

丞柯只是个上班族，非要说他什么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焦虑症就触及到他知识的盲区了。但既然严页说不严重，他非专业，也只能相信。

丞柯：“好的，我会向上级汇报，为您申请一位心理医生，对症下药。”

严页点头，敷衍道：“可以，看看任务动没动，这次考试应该会有点成效才对呀。”

任务条一栏有了进度，严页点开详情，刘欣悦的名字已经被划上勾，证明她的报复已经结束。至于为什么，等成绩出来就知道了。

二模结束后，学习越发紧张起来，无心学习的严页每天也俯首刷题，偶尔有心思逗逗金鱼。

许是因为一班发生的事情太多，班上居然安上了监控，赵晓波几人时不时的挑衅也彻底收敛起来，安生睡觉等死。

成绩也公布出来，刘欣悦滑出前二十名，堪堪停留在前一百。而严页，一举拿下年级第一。

他已经累了，想要早点结束这个世界。赵晓波和曾国辉，是主要伤害者，虽然不知完整的缘由，但也足够瞄准，并且结束这场集体暴力。

严页猜，这和喜欢有关系。

因此他让丞柯查了池阳的家庭住址，就在他家往前三千米的地方。这么近，那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