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消终是没当成轩辕昭的便宜大哥，因这些日子里两人朝夕相对，姬消渐渐挖出轩辕昭除却凶悍与狡诈之外的一面。原来他也有颇多可爱之处，分明年纪也不小了，可他却仍会像孩童一般盼着得到爱宠，连带着脸上的笑容也纯真了不少。

自轩辕昭在中秋那夜吐露了秘密之后，姬消才总算明白，这不单是他脾气古怪，轩辕昭为寻兄弟从洛阳千里迢迢入京，一夜之间舍弃了放在眼前的荣华富贵，足可见他对亲情的渴求，恐怕是任何事都及不上的。

只是人海茫茫，轩辕昭连哥哥是生是死也不得知，又从何处寻起？姬消总是有心想为他寻亲，这一时半会儿也是有心无力。

中秋之后，轩辕昭绝口不再提自己的往事，专心跟在姬消身边学起了排兵布阵之法，先前姬消以宝马为例试了一试轩辕昭的资质，结果他见地犀准，目光与应变皆在杨武之上，的确是块可塑之才。

姬消想看看轩辕昭究竟有多少本事，于是便在闲暇时与他在沙盘上对战，起初还仅能险胜一回，谁知越发到了后头，轩辕昭的优势渐渐显露，竟也能扭转败局，获了全胜。

轩辕昭一日更比一日得姬消器重，杨将军每每从将军营前路过，听得帐中欢声笑语不断，除了羞愧便是嫉妒，不知那小蹄子使了什么妖法，迷得太子对他言听计从，他不禁怀疑太子对自己如此严苛，都是轩辕昭在背后作怪。

并州城里早就传开了消息，册封不久的太子来了并州，好好的官宅不住，偏住在城外驻地。百姓对这位太子消亦有不少议论，先前有人猜测他是个颇有本事之人，否则陛下又怎么会不顾诸臣反对，执意立他为太子？

一日两日瞧不出什么样子，谁知两三个月之后太子消仍然没什么作为，那赵庄仍然握在铁勒人手里，并州也还是老样子，刚兴起来的念头又被掐灭，久之，也便无人打探太子的消息了。一庸才尔，不可托付。

姬消到了并州，既不操练备军，也不与部下商讨拿回赵庄，只知每日走马在城内街巷间，看似悠闲惬意，像是来观光一般。

次日一早，这厮起身穿戴洗漱，接着把帐帘儿一掀，说去洗马，人便没了。

临到了午时，侍奴来传膳，轩辕昭才把手里的兵书放下，左右望了一圈，不见姬消的人影，他才想起来那家伙一早就出了门，竟到了现在还没回来，若碰上什么要事，他可没法子替姬消拿主意。

“君上人去哪儿了？”轩辕昭一面说，一面起身理了理衣衫，正要出门去找人。

“奴才不知，殿下只说要去看看玉狮子......”

轩辕昭皱起眉，小声骂了两句，这般心疼自己的爱马，何不如晚上也去马厩抱着玉狮子睡。

轩辕昭去往马厩，那玉狮子果真是最有灵性的马，隔着老远听见了脚步声，便认出是轩辕昭来了，他还未走近，玉狮子便仰起脖子打了几个响鼻，可轩辕昭到了马厩，却不见玉狮子的主人。

他摸了摸玉狮子的鬃毛，纵容它拱了拱自己的掌心，轩辕昭低头看去，只见地上留有一串玉狮子踩出来的泥印，再看玉狮子的四只蹄子，又都沾了雪粒和草屑，显然是才在雪地中驰骋过。

“......唔！”

忽然有人从背后一把拉过轩辕昭的胳膊，将他带至一旁，轩辕昭来不及惊呼，一扭头，却看到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那人立即将手指抵在了唇边，轩辕昭这才松了口气。

“君上要去遛马，也该知会一声才是，若杨将军有要事禀报又找不见君上，岂不是耽误了正事？”

“能有什么正事？就算有，也先放一放再说。”姬消一笑，手里拎着一只小小的包裹，转眼递到轩辕昭怀中，要他捧着，打开，包裹内藏着一套朴素布衣，看起来并无特别之处。

“快换上，本宫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轩辕昭不知他又卖什么关子，照着他的吩咐把布衣换上，一抖包裹，才发现里面还装着一只路引，那木刻的牌子上绘着三朵圣火，是萨满的圣象。

“君上这是要带轩辕去哪？怎么还有这块路引，莫不是从人家身上抢来的？”

姬消等他换好衣裳，跨上玉狮子，接着朝轩辕昭伸出手，邀他上马。

“来，上来。”

怎料轩辕昭眨了眨双眼，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他盯着姬消的手掌瞧了一会儿，却迟迟不肯搭上去，往日他的大胆作风也似乎不见踪影，姬消又催了一声，轩辕昭才赶忙将脑袋压低，掩去颊边的微微红霞，慢吞吞搭上了他的手。

姬消握住了他的，又将另一只手伸过去捞住他的腰，借力将轩辕昭抱上马，此刻又有一个念头忽然地窜入轩辕昭的脑海。

“轩辕斗胆，想问君上一件事。”

“何事？”

“君上自请来守这雁门关，可曾想过与楚夫人分隔两地，日子久了夫妻之间的情分也淡了？”

这话像是问中了要害，姬消把笑容一收，思虑了许久，玉狮子出了营地，到了城外便疾驰起来，带起阵阵的寒风从轩辕昭颊边刮过，见他迟迟不答，轩辕昭也便摇了摇头，收回了这一问。

“君上恕罪，轩辕原是不该过问主人的家事......”

“若真是淡了也好，本宫不想让听云记挂，何况要等一个永远回不去的人，这份痛苦于他而言是不公平，也会让我愧疚终生。”

“难不成......君上要在北疆待一辈子？！”轩辕昭吃惊的反应令姬消感到莫名。

“本宫有家不得回，你倒是高兴得很，轩辕，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轩辕昭嘴上吞吐犹豫，却从心间笑到唇边，又不想叫姬消发觉了自己的异样，于是只好把话引开，“都出营地了，君上还不打算告诉轩辕，究竟要去哪里么？”

“去赵庄。”

“赵庄？！”轩辕昭脸色一变，讶异之余，他回想起方才包裹里的路引，怪不得上面刻着萨满圣火，原来那路引是通赵家庄的。

“不错，本宫得了些消息，那些锻奴似乎在研制兵器，传闻那神兵威力无穷，是铁勒锻师精心打造的兵器，本宫也很想见识一番，看那宝贝有多厉害。”

“可是赵家庄到处都是铁勒驻军，君上就这样混入城中，万一身份暴露，岂不危险？”

“所以本宫才借口洗马，也故意不告诉杨将军此事，至于你嘛......”姬消笑起来，一双狭长的眼似一弯弦月，“先前喂了你不少兵书，这次就顺带让你来看看，那些沙盘上的小土丘，究竟是何等繁华的城池。”

“不可！关系君上的安危，轩辕一定要阻止......！”话未说完，轩辕昭便被姬消带下马，强行拉着进了赵家庄，只见那城门大开，楼上、街头站满了盯梢的铁勒驻军。

两人作平民打扮，又出示了路引，好不容易进了城，随之出现在轩辕昭眼前的，便是一卷忙碌的画面。十字街上车马喧嚣，商贩沿街叫卖，串钱胡饼，槐蜜白糕，样样皆是新奇。

这满街的酒肆间，不仅有瑶国人，更有铁勒人混在其间，一样地喝酒吃肉，只是两国不得通婚，也从未开过先例。

“看这里如此繁华，竟让我想起了昔日在洛阳的日子，赵家庄哪里像个才被血洗过的城池？”

“轩辕，赵家庄被血洗屠城，至今只恢复了一半，你可知我见到这里的景象，心中有多么感慨？瑶国自有国情在此，我来北疆，正是要收复赵庄，有生之年，不再让锻奴屠戮无辜百姓。”姬消说完，又转头看向轩辕昭，对他笑了一笑，“自然，到时候我还要让人送你回

燕梁，不过我不会再让你留在宫中，我知道你不喜欢皇宫里的日子。”

“送我走？”

“不送你走，难道你还想留在这里耗一辈子么？”

“为何不能？”轩辕昭急着回了一句，险些要把心里话也抖出来，他被迫来到北疆，起初的怨恨也只因前途未卜，可如今能留在姬消身边，已成了他的心愿。

“轩辕？”姬消微一惊，笑道，“你这阵子倒真是变了不少。”

“君上既然有此宏愿，轩辕......愿为君上效犬马之劳。”

“轩辕，你永远不要为了任何人轻易做出承诺，今日的话，我就当你是在开玩笑。”

“轩辕既然做了决定，就已经有了成功或者失败的觉悟，办得到，是我之幸，办不到，是我之命，但求君上......也不要轻易为他人做主。”

好一个不要轻易为他人做主，堵得姬消说不上话来，看着眼前执着的人儿，姬消也猜不透他这么会忽然生出这念头。

“你可不要后悔。到时你就算求着我，我也不会放你回去。”

那厮仍当做玩笑话来听，可轩辕昭却心头一颤，萧夫人所赠的一双同心结，本是相随相伴生死不离的凭证，他怎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