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姬消命侍奴将整个燕梁城玉饰铺里的鲤鱼都买了回来，大大小小的鲤鱼玉坠摆了几十层，数不清一共有多少件，但姬消却有耐心一件一件挑过去，最后才从无数鲤鱼中挑了一只最上乘，玉色最温润的出来，让人送到豹台去。

他如往常那般，把寸步不离身的扇子收在腰后，一拂绛袖，一大早便要出门。姬消这日穿的是一身绛色朱鸟纹的长袍便服，头上的发带嵌有一枚稀世的紫玉，额前又垂下一缕青丝，拂过那双撩人心怀的眼睛，又留了百分英气漫在眉端。

不同于华照君的眉清目秀风度超绝，姬消的容貌更添几分英武，华照君是一位彬彬有礼的文士，却时常剑不离身，楚冷君亦是一名武才，但却不带佩剑，饮酒无节，任性而行。

“对了，别光送玉坠子，再送些退热驱寒的药过去，叮嘱他好好煎服，千万不要因为惧怕赵夫人而拖着病不肯治。”

“君上，您吩咐这么多，怎么不亲自去送？”

“这坠子是本宫要送给轩辕的，赵夫人见了这些东西，如我亲临，他自会明白我的意思。”姬消说完便神清气爽出了门。

今晨雨后初霁，光风明柳，格外清新，郑公子仍然远行在外，不便照顾学堂，幸好这期间有华照君庇护，郑家学堂终得安宁，再没有恶棍敢来打搅。

华照君行的都是光明磊落之事，人人称颂，相反姬消却当街欺负萧清影，害得萧公子生平头一回让人嘲笑了一路。那日归家，萧清影倒是不发脾气，只是老爷夫人瞧出他脸色不好，细问了小谢之后才知道，原来得罪萧清影的，是银烛夫人的亲儿楚冷君。

萧清影视那日的事为奇耻大辱，还发誓再也不想看到姬消，小谢跟了少爷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少爷如此恨一个人，也算姬消有本事，竟把萧清影的好脾气都给磨光了。

姬消又哪能这般轻易饶了萧清影？只不过他想要独揽明月，须得不畏艰辛，不怕人家的冷嘲热讽，甚至是厚着脸皮去求萧清影的原谅。姬消今日着急出门，也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能见萧清影一面，当面给这位被自己狠狠调戏了一番的萧郎陪个罪。

姬消只身一人来到萧府门前，远远地便瞧见一个侍奴怀抱一柄绸伞站在门外，还不时往府内张望，似乎在等什么人，姬消认得那个侍奴，他一双明眸里透着机灵，身材娇小，年纪也不大，是萧清影身边的侍奴。

姬消见了小谢，顿时放心了不少，小谢还未走，那萧清影自然也还没出门，看来他还真挑对了时候。姬消走上前去，想同小谢打个招呼，谁知小谢回头见了他，却把嘴一撅，眼一斜，似乎不屑与他搭话。

“不知楚冷君到萧府有何贵干？”

“小谢哥哥，你家少爷何在？”姬消等不及要见萧清影，一面说一面就往萧府里走，小谢忙将门口拦住，莫名其妙地瞪了一眼这位不速之客。

“君上，小谢问你，皇宫里是不是有宫规？”

“的确有。”

“那萧家也有家规，君上要见我家少爷，须得让小谢先去通传，哪有你这么唐突的？”

“那就劳烦小谢哥哥跑一趟了。”姬消脸上的笑就快要挂不下去，这小谢真真是个难缠的小鬼，他若不是萧清影的侍奴，姬消恨不得狠狠掐一把他圆润白皙的脸蛋儿。

“还用得着跑么？”小谢笑了笑，“少爷早就说了，他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君上，我看呀，您还是回去吧，免得一会儿又在少爷面前碰钉子，多不好看的。”

小谢说完，便见姬消立马冷下了脸，那模样在外人看来是威严，可落在小谢眼里，就显得有些吓人。小谢这才觉得自己对楚冷君说话实在无礼了些，好歹人家也是皇族，陛下一共就册封了两位皇子，一位是华照君，另一位就是面前这个“黑罗刹”了。

“又不是我不让你见......少爷讨厌你，小谢有什么办法？君上拿小谢撒什么气......”

姬消清了清嗓子，把不高兴都从脸上抹去，接着又重新换上笑容，从背后变出一只油纸包来，再送到小谢面前。

“小谢哥哥，那日是我对不住萧公子，你看，我这不是亲自赔罪来了？这里小小心意，还望你笑纳。”

小谢嘟着嘴，将信将疑接过油纸包打开，顿时一阵浓郁的花香扑面迎来，小谢眼前一亮，瞬间就把不愉快的事都抛到了脑后，此刻他的脑袋里，只有这包精致又漂亮的点心。

姬消送给小谢的点心不知哪得来的，半透明的糯米皮里裹着淡淡的粉色馅料，点心又做成了芙蓉花的形状，看起来十分可口，小谢忍不住咬了一口，脸上一派满足。

“这是孝舒亲手做的芙蓉燕窝糕，连我都不一定能吃到，还得等孝舒心情好了才有得吃。”

“嗷，就是那个只会窝在后厨的皇子啊。”小谢又尝了一口芙蓉糕，怪不得这味道似曾相识，也只有姬孝舒能有这般手艺和心思，才做得出这么好吃的点心。小谢一面满足地吃着芙蓉糕，一面又在为姬孝舒惋惜，东西做得再好吃又有什么用？陛下是不会青睐一个庖丁皇

子的。

“小谢哥哥，我把这么贵重的点心都送给你了，你是不是也该给我点好处？”姬消嘴角笑意一深，“你家少爷最喜欢什么呀？”

“我家少爷最喜欢华照君啊。”

话音才落，小谢手里还没吃完的点心就被姬消一把收了回去。

“哎哎！小谢说的都是真话，君上没瞧见罢了，少爷和华照君在一起说话时，连耳朵尖儿都红了！”

“胡说八道！”姬消心里膈应，也不想承认萧清影果真和大哥看对了眼，“你跟了少爷这么多年，总该知道他喜欢吃什么看什么吧？说出一样他最喜欢的来，我就让孝舒做十几个菜让你随便吃！”

“那可不行！”小谢愤愤道，“小谢不会为了几口吃的就出卖少爷！”

“那我让孝舒娶了你，让他给你做一辈子饭，如何？”

姬消的话顿时把小谢吓了一跳，害他险些噎住，小谢又气又羞，姬消竟然把婚姻大事说得如此儿戏，还说要把他配给素昧平生的庖丁皇子姬孝舒，简直可恶！

“君上，你就别为难小谢啦！我哪知道少爷最喜欢什么，我家少爷是萧太傅之子，从小吃的就是参茸燕盏，穿的是绫罗绸缎，你就算送金山给他，少爷也不屑一顾。古玩名画，百年的古琴，千年的琴谱，早就有人送过了，可您见少爷对谁青眼有加了？”

“不过......”

“不过？！”

“只要君上好好给少爷赔罪，求得少爷原谅，再多多做好事，行善事，造福百姓，小谢相信少爷一定会和君上冰释前嫌的。”

“当真？”

“当然是真的！小谢要是说假话......”小谢想了想，接着红了脸道，“那君上就把我配给姬孝舒！”

姬消一笑而过，孝舒一表人才，又机警睿智舌灿莲花，有什么不好的？只是小谢不知孝舒的好罢了。

姬消又等了片刻，终于等到萧清影从庭中穿出，缓缓走来，他今日换了一身竹叶青色的袍子，一条石榴色的璎饰带子从黑发间穿出，与那青衫相映，煞是好看。

萧清影从中庭出来，衣角拂过院子里青翠欲滴的湘妃竹，任那露珠轻吻在他肩头，犹如从画卷中来。萧清影抬头要唤小谢，却不料在门外瞧见了姬消，他立即顿住了脚步，先是惊愕，再是狠狠把眉头皱起，嫌恶之情不必言表，已经全然写在了脸上。

姬消一眼看到萧清影，便止不住心情大好，他正抬手想和萧清影搭话，谁知后者跨出门来，竟直直擦过他的肩膀，莫说是拿正眼，就算是斜眼看他一下，萧清影也不愿意。他只当这高大威武的楚冷君是雨后那股没有散去的浊气。

“君上您看，少爷那天是真生气了，否则他也不会连个问候也不肯。”小谢抱着伞，偷偷和姬消咬着耳朵，谁料萧清影耳朵尖，听了个一字不差。

“小谢！你在和谁说话？还不走？！”

姬消长腿一迈，赶忙追到萧清影身前，又再拿出了他那地痞流氓的一套，萧清影往哪走，他便往哪挡住。

“萧公子，还生气呐？”姬消极力忍住要笑出来的冲动，又道，“那不过是在下与萧公子开的一个小小玩笑，您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就不要再记仇了吧？”

“记仇？”萧清影抬头对上姬消的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接着又冷笑一声，“你欺辱我在先，如今你非但没有悔意，反倒怪我开不起玩笑？怎么会有......！”怎么会有你这样厚颜无耻之人？！

萧清影还是咽下了已经突到嘴边的话，又顺了口气，道。

“好，我且大度一回，就当那日的事不曾发生。不过，清影自认为与君上不是同道人，依我看，你我日后也不必再见了！”

“萧公子！我错了，我是真心来给你赔不是的，你又何必这么无情呢？”姬消一把捉住萧清影的手腕，叫他挣了几回也挣不脱，像一块狗皮膏药，贴上了便再也撕不下来，纵然萧清影的力气不算小，但在姬消面前依然算是“手无缚鸡之力”。

姬消要是识趣离开倒也罢了，千不该万不该，他竟扯着萧清影不放，嘴上说着赔罪，可眼间眉梢却又是调戏之意，一见姬消笑得无耻又灿烂，不由得令萧清影愈发怒火中烧。

“我凭什么要对你有情？”萧清影不幸被这放荡皇子缠住，二人在巷子里纠缠不清，已引得旁人投来目光，萧清影气得眼尾微微发红，分明是在气头上，却平添娇媚，好看得很。

“姬消，换做是你受我之恩，再被我画了‘王八蛋’三个字在脸上，顶着大花脸上街去丢人现眼，你当如何？难道你不恨我，不气我么？！这与黥面之刑有何分别！可我萧清影从未犯王法！”

小谢吃惊地瞪出一双眼，萧府家教甚严，所以少爷从来不骂人，一句“王八蛋”已是萧清影说过最难听的话，没想到竟是骂在了楚冷君的头上。

可姬消却不恼，反而愈发觉得萧清影可爱，他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

“萧公子既然有如此雅兴，我这就让人备笔，乖乖地让萧公子在我脸上写‘王八蛋’三字！在下早就仰慕萧公子多时，如今有这么好的机会能让我得到萧公子的墨宝，别说是写脸上，你就算要写我屁股上，我也能立马就脱光衣服游他十条街！”

“无可救药......”萧清影苦笑，“当日赏花会，我竟然还为你说话......”

姬消根本不在意萧清影还想再骂什么，他只觉得能和萧清影这样闹一闹，也是人生一乐，还想再逗逗他时，一阵阴风忽然从背后刮过，瞬间扫去姬消逗弄萧清影的心情。他不敢肯定，自己方才似乎看到一个可疑的人影掠过巷尾。

“萧公子，近来燕梁城可不太平，我劝你最好还是别......嘶！”

萧清影趁着姬消不注意，竟低头在他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这一口下去，顿时疼得姬消松开了手，萧清影终于从他的桎梏中逃脱，头也不回地跑远了。姬消看着手背上萧清影留下的深深的两排牙印，既觉得疼，又觉着好笑，谁能想到堂堂的萧郎竟然也会咬人。

“少爷......今天是你头一次骂人，头一次咬人，小谢真不知道下次再见到楚冷君，您还会做什么了。”小谢掰着手指，替萧清影记着他的这些第一次，萧清影嫌脏似的擦了擦唇瓣，皱眉道。

“难道那种人渣不该骂，不该咬么！”

“少爷！前面的有卖糖葫芦的！小谢这就去买，你吃了就消气啦！”

小谢见了好吃的就走不动道，萧清影又拿他无法，于是只好留在原处等小谢回来。小谢四个大子儿买了两串最红最大的糖葫芦，高高兴兴捏在手里，接着便要回去找萧清影，可谁料他一转身，萧清影却不见了踪影。

“少爷！”糖葫芦啪地落地，小谢煞白了整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