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红玉与易青臣的比试约定在一个月后，这段时日里卧不安席的又何止楚红玉一个，李素袖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里闭门不出，整个人也瘦了一圈。

这日好不容易打起精神出门散心，李素袖在岛上漫无目的地乱逛，在路过爷爷的药房时，正巧看到一个婢女鬼鬼祟祟潜入药房，李素袖躲到桃花树后，又过了一会儿，那婢女才从药房出来，手里的白帕包着什么东西，婢女仓皇离去，神色慌张。

待婢女走远，李素袖才从树后出来，她推门进了药房，将爷爷的药格细查了一遍，发觉上百只药格里，只有当归、川穹、炙甘草和菟丝子少了一些，李素袖皱起了眉，这几样药材都是补血养气的，多为女子安胎所用，怎么那婢女竟然偷安胎药？

“没有爷爷准许，下人不能私相授受，究竟什么人这么大胆？”李素袖越发觉得不妥，爷爷也是性情中人，在男女情爱的事上从不盲遵礼教，仆人婢女若有离岛成婚的念头，爷爷是会欣然应允的，但他决不允许下人无媒苟合，整个岛上敢这么做的，恐怕只有一个人。

李素袖隐约猜到了私通婢女的人是谁，但她苦无证据，还不能告发易青臣的禽兽行径，为了不让此事张扬出去，李素袖悄悄离开药房，当做没有见过这个婢女。

十天之后，比试之日已到，老谷主给楚红玉和易青臣出的第一道题，就是在一炷香内画出玉泉谷中的景色。

这一局就是用脚指头也能想到，楚红玉必定输给易青臣，易青臣丹青了得，根本不将楚红玉放在眼里，他挥毫泼墨，举止潇洒，不用一炷香的功夫就已经绘好一卷玉泉山水。反观楚红玉，白白的纸上只画了几棵歪脖子桃树，接着又画了几座山，山脚下涂了两团黑乎乎的东西，说好听些这是画作，不好听的，这就是甩了一串墨点在纸上。满堂的人都在暗地里嘲笑楚红玉不自量力，却只有站在老谷主身后的陆凝，满心满眼里只有楚红玉，并不因此笑他。

“楚兄的画作实在令在下大开眼见，如此写意，实在高深。”易青臣也忍不住笑了几声。

楚红玉搁下画笔，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迹，不以为意道：“当然有深意，我画的是太行山，山脚下这两团黑点，是我和阿凝，玉泉谷的景色确实很美，但我总是想起一路上和阿凝走过的千山万水，所以我不想画别的，只想画这座山，这个人。”

陆凝闻言弯起嘴角微微一笑，在他眼里，不管易青臣的丹青有多气势恢宏，始终比不上楚红玉的几棵歪脖子树。

“楚大哥，你的画情真意切，陆凝深受感动，不知你愿不愿意把画卖给我？”陆凝语惊四座，连李素袖也觉得不可思议，她看向这位风度翩翩的陆五公子，别人都觉得陆公子的脾气有些古怪，可她却觉得陆凝的性情有几分像爷爷，俗人觉得他怪，却不知他超凡脱俗，气韵清高。

“好，既然阿凝喜欢，我就卖给你。”

陆凝取下发间的玉簪，一头长发滑落肩头，陆凝的玉簪并不算什么上乘货色，但也值十几辆银子，他将玉簪放到楚红玉手里，换用木枝绾发，愈发衬得他像谪仙下凡。

易青臣一见陆凝，顿时看得痴了，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容色，分明有倾城之貌，却的确是个男子，连这男子也对楚红玉青眼有加，如何不让易青臣愤愤不平？

“陆少侠既然以玉簪换画，可见楚红玉的画技虽然粗拙，但胜在情切意重，老夫以为这局应该为平局。”

李素袖高兴极了，楚红玉没有输给易青臣，可她的这份欢喜里却始终难掩一丝失落，楚红玉的画里可以有山有水，甚至有岛上的桃花，却从来没有她。

李素袖再次悄悄看向陆凝，她抑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那一瞬间，她竟然有些嫉妒陆凝，有时她甚至有一丝错觉，师哥对陆凝的好，就像是对待妻子那般细腻温柔。

第二道题是武斗，老谷主命仆人抬来端来两只白瓷鱼缸，缸里各有一尾金鱼，双方要在五十招内分出胜负，最后谁的水缸所剩的水最多，就算胜出。

这场比试的目的是定力，老谷主曾有言说，武学至高境界不是一味进攻，而要攻守兼备，能留有余地。

这是楚红玉第一次看到易青臣解下他的白伞，渤海易家以伞为武器，伞的招式共分四章，分别为风、雨、雷、电，易家的伞招出神入化，万夫莫敌，易家也因此称雄渤海，势力极广。

只见易青臣手持白伞，大喝一声“雷！”，地上随之铺开一道金光，瞬间粘住了楚红玉的脚，接着被易青臣以伞集中胸口，未免再被追击，楚红玉躬身后退几步，又一个后翻躲开易青臣的伞击。

这招魂白伞果然厉害！易青臣的招式变幻之快，让楚红玉根本连脚点地的机会也没有，雷伞过后，易青臣又使出风雨二伞，桃花林顿时狂风大作，飞花打在身上，竟如同石子般锋利。

易青臣不给楚红玉丝毫喘气的机会，甚至连他的鱼缸也不看一眼，好像一心要打死楚红玉似的，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五十招就快过了，楚红玉吐了口血沫子，寻了个机会飞身抱起两只鱼缸，此时易青臣才想起来比试的规则，然而鱼缸已经落入楚红玉的手中。

易青臣不得不追回他的鱼缸，这样便中了楚红玉的计，让楚红玉逆转了被动的局面，开始主动牵着易青臣走，而易青臣投鼠忌器，出招也不再像刚才那样杀气腾腾。

楚红玉抱着两只鱼缸上蹿下跳，才不管缸里的金鱼是死是活，水也泼了不少在地上，易青臣被他逗得咬牙切齿，索性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好不容易追上楚红玉，易青臣忙将鱼缸一边牢牢抓住，与楚红玉僵持不下。

此时的易青臣早已渐失理智，不知楚红玉又在设计耍他，只见楚红玉狡黠一笑，突然放开了手，害得易青臣被自己的力道反推了出去，鱼缸的水又泼出来一大半，楚红玉却朝他耸了耸肩，形同无赖。

易青臣即使夺回了自己的鱼缸，但他心中的怒火比之前又盛了许多，如今还剩最后十招，两人近身交手，楚红玉和易青臣都要护着各自的鱼缸，因而只用一只手对。

最后几个回合打得越来越激烈，楚红玉不慎被易青臣打中一掌，手中的鱼缸也被彻底打翻，他忙用手掌支撑身体，不使自己倒下，再伸手将鱼缸接住，楚红玉的举动惹来易青臣一阵大笑。楚红玉的鱼缸里已经连最后一滴水也没有了，金鱼落在地上，不断挣扎，就算楚红玉接住了鱼缸，也是覆水难收。

楚红玉不理会他的嘲笑，只是赶紧把金鱼小心地捧起来放回鱼缸，这时，易青臣一扬白袖，啪的一声，重重打了楚红玉一个巴掌。楚红玉被打得单膝跪在地上，嘴唇破了一角，留了一道血痕。

“臭小子，胆敢戏耍我，这就是你的下场！”易青臣得意且阴狠，捧起鱼缸走到老谷主面前，哪知他托起鱼缸后，眼前的景象却令他震愕万分，他的鱼缸里虽然还剩下一些水，但金鱼早已在方才的争夺震荡中死去，如今翻着肚皮飘在水上。

楚红玉慢慢站起来，擦去嘴角的血渍，他的金鱼虽然没有了水，但还有一口气在，易青臣自然不服。

“李爷爷，我的鱼缸里还有水，楚红玉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这局应该算我赢！”

“易青臣！你还要不要脸？！”李素袖瞪着圆圆的眼睛，对易青臣破口大骂，“就算有水又如何？你的鱼明明已经死了，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方才我师哥处处给你留手，你呢？你恨不得要杀了师哥似的，那条金鱼不是我师哥害死的，是你只顾着和师哥交手，亲手把它震死了！”

“秀秀，不得无礼！”老谷主沉吟片刻，“青臣，这场比试里你一直占据上风，不是因为玉儿打不过你，而是玉儿为了不伤及金鱼，才故意引开你，你扪心自问，可有将老夫的话记在心上？”

“......青臣，愿听教诲！”易青臣瞪向楚红玉，广袖下的手攥紧了拳头，将骨头捏地咔嚓作响。

第三场比试是弹琴，老谷主选了一曲梅花引，能将整首曲子弹奏完的即算胜出。弹琴并不是楚红玉的强项，他和陆凝初学抚琴时，连手指的力道也控制不好，而易青臣有了前两次的教训，即便他有十成把握，在最后一场比试他也不敢再小瞧楚红玉。

楚红玉这回没有再耍易青臣，因为他根本不擅长音律，楚红玉自顾尚且不暇，哪还有心思去套路易青臣？楚红玉低着头，小心翼翼拨着琴弦，他弹出来的曲子并不算好听，充其量只能算是中规中矩，尽量不弹错音调罢了。

反观易青臣，他十指拨弦，如行云流水，指间缓缓泄出阵阵妙音，时而如流水，时而似春风，缓时如梅花静倚朱窗，急时如风雪弄梅，老谷主点点头，对易青臣大加赞赏。

“春风吹落君王耳，此曲乃是升天行，好琴，好琴......”

楚红玉头也不抬，只凭他弹他的，我弹我的，易青臣心下暗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刚才楚红玉是如何耍他的，他现在就怎么耍回去。易青臣将内力注入琴弦，如此拨出一个音，竟然隔空打乱了楚红玉的节奏，还将他的手指震开，后者吃了一惊，却无可奈何。

易青臣这招屡试不爽，每一次楚红玉都躲不开，于是一连弹错了好几个音，易青臣如同出了口恶气一般，好整以暇地看着楚红玉忙乱的样子。

易青臣又弹出一排急音，忽然一阵劲风扑面压来，楚红玉立马将七弦琴翻了一面，惊险地躲过了一劫。易青臣自然不肯轻易放过楚红玉，他趁楚红玉弹到最后一段，再次用内力将他的琴打飞，这一次楚红玉没能把琴抓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古琴被抛飞。

“摘叶飞花手！”一个声音忽然在人群中响起，众人只顾看两位少侠斗琴，唯有陆凝在危急关头说了一句谁也听不懂的话。旁人自然不懂，可楚红玉却大受提点，这招式本来没有名字，但陆凝一说摘叶飞花，便令楚红玉想起一路上替陆凝摘花时的情形，那无数个寂静清幽的早晨，也给他带去了不少奇思妙想。

楚红玉运气于指尖，打出一套摘叶飞花手，掷出一片片桃花瓣，再以花瓣击弦，弹出梅花引的最后一章，曲毕，古琴也坠落于地，碎成了两半。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若是这些聋哑仆婢会说话，此刻恐怕已是欢喝如雷，就连老谷主也从未见过如此弹法，不可谓不妙，令人大开眼界。楚红玉回过神，与陆凝相视一笑，李素袖愣愣看着他俩，只觉得楚红玉与陆凝如同悬崖上一双形影不离的鹰，总是配合得天衣无缝，而她不过是恰能飞入云端的白雀罢了。

易青臣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败给了这个从头到脚都不如自己的臭小子，他怒急攻心之下，一口血涌上喉头，易青臣勉强咽下，心里仍然不服气，他说什么也要得到李素袖。

易青臣突然发狂起来，他飞身闯入人群，挟持住了正在发愣的李素袖，欲将她带出玉泉岛，可惜此刻李素袖的脑袋里满是楚陆二人灵犀相通的画面，整个人变得麻木呆愣，连易青臣正抓着自己也感觉不到。

老谷主见小孙女被劫，立马施展轻功，将易青臣堵截在岛上，扬手画出一指，手中无剑，以指为剑，易青臣抓着李素袖的手如同木偶人被卸下的关节，啪地掉在了地上。

“啊！——”空中扬起一片红色的血雾，易青臣倒在地上痛苦地蜷缩着，他颤抖的手摸上自己传来剧痛的地方，却发觉左臂已经空空如也，地上的那截断肢血腥可怖，易青臣瞪着那断肢，片刻之后昏死了过去。

李素袖依然呆在原地，悲伤难过不断涌上她的心头，几乎要压得她喘不过气，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景象顿时被扭曲湮没。小师妹随即昏倒，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另有别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