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蒙走了有一阵时光，楚红玉是个闲不住的人，他独自留在厅堂中，又是在乌蒙的内城里，想起来走走，却又总是想起阿骨。无奈坐下来想喝杯茶，可连那茶盏里都仿佛能映出阿骨的脸来，换了是别人，都过去了这么些日子，别说是脸了，就是名字楚红玉也早就忘了，这不知是几辈子结来的恩怨，阿骨那小子的一颦一笑他倒记得清清楚楚，想甩也甩不掉。

终于，楚红玉还是没法儿平了心里头那些杂乱的念头，他伸手唤来一个婢女，打算从婢女嘴里套些话出来。

“官人，可是茶凉了，要奴婢去换一壶？”那婢女被他唤过去，不知楚红玉要做什么，只是满脸的疑惑。

“不，我不过是闲不住，这厅堂里太安静，我想找个人说说话罢了。”楚红玉说完便搬来凳子，邀婢女坐下，接着笑盈盈地看着人家，但却什么话也不问。那婢女被他瞧得脸红，才坐下就又站了起来。

“官人，您看您，分明是您要找人聊天，怎么这会儿又不说话了？光知道这样看着我。”

“是么......”楚红玉老脸微微一红，也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想随便聊聊，对了，你们家少主......可曾娶亲了？”

“娶亲？”婢女摇了摇头，“我们家少主还未娶妻，不过......妾室倒有一位。”

楚红玉没由来地觉着心一紧，连神色也变了，可他又随即一想，这毕竟是在乌蒙的府邸，他不该表露太多，只要能知道阿骨安然无恙，他也就安心了。

“那位小妾......还活着么？”楚红玉继续小心翼翼地问，婢女吃了一惊，不解地看向楚红玉。

“官人这是什么话？我们古桓又不是未开化的蛮族，不吃人的。难不成他一个大活人，还能死在内城了不成？不过......那小妾原本的确是要死的，可是他运气好，我们少主怜香惜玉，又改主意了。”

“原来如此，那你见过他么？他究竟是什么模样？”

“官人还真问对人了，那位妾室平日里不常在内城走动，平常人很难见到他，不过他初到古桓的时候，我有幸在厅中见过他一面。”婢女说到兴头上，自己就坐了下来，拉着楚红玉将她的所见所闻统统告诉了他，“那人呀，生着一张小小的脸蛋儿，眼睛水蒙蒙的，樱桃小口，高挺鼻梁，雪白雪白的肌肤，像......像什么处......”

“宛若处子。”

“对对对！”

“你可别诓人，那小妾要真像你说的那样，就该是天上的仙子了，地上哪儿长得出来这样的美人？”楚红玉本是不信这话的，他曾在阿骨身边时，怎么就从来没觉得他有这么好看？

“奴婢说得句句属实，要不然少主也不会只是远远地瞧了他一眼，就连魂儿都被勾走了。”婢女又道，“不过可惜，他的脾气太古怪，可不是盏省油的灯。”

“这话听着才像真的。”楚红玉以为不假，说到脾气，像阿骨这般刁蛮恶毒的，全天下也找不出几个来。听他一言，婢女忍不住笑了出来。

“官人，奴婢怎么觉得你是认识那位小妾的？奴婢还没说完，你就都猜到了。”

楚红玉怔住，不知作何解释，尴尬之中他只好拿起水壶往婢女手中一塞。

“茶凉了，劳烦姐姐去换壶热的来。”

“官人稍等。”

“且慢！”楚红玉又叫住婢女，待她转过头来时，他才笑道，“以后别叫我官人了，在中原，这是女人称呼自己丈夫的，你再叫错口，可就要嫁我了。”

婢女顿时闹了个红脸，羞得转身就跑，还险些撞上了回来招待客人的乌蒙。

乌蒙见那婢女已经跑远，似乎还带着一脸的难为情，再一看堂中正悠然品茶的楚红玉，乌蒙不由得笑了一下，跨了进去。

“起初还以为楚大侠会住不习惯，如此看来是我想错了，楚大侠要是喜欢，大可以多住几日再走。”楚红玉怎会不明白乌蒙话中的意思，他一口茶险些都要喷出来，未及开口，便先朝他摆了摆手。

“乌城主误会了，我爱和人开玩笑，方才的话你只当是戏言，听过就算了。”楚红玉又饮了口茶，道，“我听闻乌城主尚未娶妻，可艳福却不浅，你内城里是否还住着一位美妾？”

“楚大侠消息倒灵通，不错，乌蒙的确有一房妾室，不过我已经决定不再娶妻，从今往后他就是我的正妻。”

楚红玉听得真真切切，乌蒙亲口说要待阿骨如正妻一般疼爱，那婢女或许只是道听途说，可乌蒙的为人却是楚红玉瞧在眼中的，他说出口的话，绝不会有假。他情真意切，又是位不可多得的君子，阿骨跟在他身边，想也不会吃什么亏，楚红玉思及此，顿时心安了不少。

“楚大侠？楚大侠......”

“啊？”楚红玉不知自己是何时走了神，还是乌蒙推了他一把，他才回过神来，后者指了指他的衣摆，楚红玉低头一瞧，才发觉自己不慎打洒了热茶，却什么知觉也没有。

今日有贵客临门，乌蒙命城内的名厨上了一桌别具西南风味的佳肴，这本是乌蒙的一番盛意，可不知怎么的，楚红玉嘴里巴巴地嚼菜，却尝不出来是咸还是甜，他丢了一整天的魂，直到第二日早上也还是没有找回来。

可楚红玉却不知，一夜难眠的人不止他一个，阿骨一宿不曾合眼，只要想起柴房里的那番对话，他便满心恨意，难以发泄。

婢女也瞧出了他的不对劲，阿骨平日里虽也不常露什么好脸色，但却不至于像个木头人般不言不语，再这么下去，他非把自己闷坏了不可。婢女为他梳发，也想借此机会同阿骨说说话，逗他开心。

“少主，昨天内城来了一位外客，您还不知道吧？城主将那人引为上宾，奴婢随您来古桓这么久，还从未见过城主饮酒，可昨日城主竟然与那外客饮酒到夜半呢。”

“内城许久不见这么热闹了，您猜猜那外客是个什么人？他呀，身上穿着汉人的衣服，可奴婢瞧他的相貌却不尽像汉人，唔......那人个子很高，一张脸棱角分明的， 眼瞳色浅，眼窝深邃，可真是妙极了。”

“少主，奴婢还知道那外客姓楚，城主昨日心情大好，一口一个楚大侠地邀那外客喝酒。”

阿骨忽然觉得头疼，不由得皱起了眉。

“你一大早胡说八道什么，说得我心都慌了。”

“奴婢可不是胡说，是昨夜奴婢亲眼所见，绝无虚假。”

“你方才说......那人姓楚？”阿骨将信将疑地望着婢女，心中有个声音不断在重复，不会的......一定不会的，天下怎会有如此巧合的事？

当日楚红玉撇下他一个人不辞而别，况且楚红玉根本知道自己不会饶过他，他又不是撞坏了脑袋，岂会明知他在古桓，还往西南来了？阿骨忙翻出自己压在枕头底下的那把银钥匙，紧紧攥在了手中。

“我且问你，昨夜在堂中，你果真没有听错，那人姓楚？”

“千真万确。”

阿骨这才松开了紧锁的眉，眼底腾起浅浅杀气，他将钥匙重新收入袖中，忽然命婢女取来他曾穿过的那身大红嫁衣，这嫁衣向来是只穿一回的，不知阿骨换了这身，究竟要去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