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红玉在武士行馆里的一次亮剑，不经意间惹了些风头，那日他拒绝了本该为战胜者准备的奖赏，良田数顷，仆婢十数人，天都大宅一间，另有黄金百两绸缎百匹。

如此丰厚的奖赏，也难怪会有这么多江湖浪子或投机取巧者对此趋之若鹜，不惜以性命相搏，看来康王为招揽食客，果真舍得花大手笔。

可惜楚红玉来天都的目的不是为了投靠什么康王，当日他不曾自报家门，围观的人只记得他的容貌带了些西域风情，身量极高，分明是关外人如雕如刻的五官却又不完全粗放鲁莽。

另外，他还怀抱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刀，那刀通身赤色，暗沉沉不露锋芒，挥动起来嚯嚯生风，不知有多沉。

想要见凤渊一面可真不容易，皇宫戒备森严，日夜有人把守各处，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楚红玉不由得感叹，这哪里是皇宫？难道自古争名逐利者，辛苦斗得你死我活，就是为了住在这么个大笼子里？

楚红玉潜入宫中两日，终于摸清楚了凤渊的老巢在何处，原来他这皇帝做得也不如何痛快，凤渊不曾娶妻，后宫亦无妃嫔，除了上朝商议国事，其余时候都住在自己的寝殿里。这同清修的和尚有什么区别？

楚红玉蹲守在凤渊的寝殿中，静静等候着凤渊下朝回来，皇宫就是皇宫，关外人不屑筑这样华美的宫殿，在寸草不生的大漠里，水比黄金可贵多了。这琉璃金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倒是很好看。

楚红玉趴在宫殿屋顶上，悠悠休憩着，两眼看着那头顶的云朵一片片聚拢又散开，不知怎么的，心里又见鬼似的想起阿骨。

阿骨如今被送往古桓城内生死未卜，人家要削他的骨，剔他的肉，饮他的血，况且他那般骄纵脾气，也只是耗子扛枪，只敢在窝里横，出了女娲宫，谁还会依着他？楚红玉这会儿本该觉得痛快急了，可他的眉头却越皱越紧，若有机会再见他一面，楚红玉哪怕明知没有好果子吃也会去。

日暮时分，楚红玉等候已久的人终于回了宫。凤渊还是从前的样子，出入行动必前呼后拥，皇家是讲究排场的，凤渊乃是高高在上的凉皇，自然排场也比别人大得多了。

楚红玉在那十几人的随从里，一眼便挑出当日在江南码头遇见的人，那身明黄色的衣衫还有那股子特殊的幽冷香气，一成未变。

他心一阵发寒，凤渊穿着他的朝服，眉目愈发华丽美艳，多月不见，凤渊似乎比起当日所见，更为不可亵玩，岂止不可亵玩，楚红玉在他手上吃过大亏，凤渊可不好惹。

凤渊回到寝殿，头件事就是沐浴更衣，楚红玉蹲在上头笑了笑，他初见凤渊时正逢他解衣就寝，如今再遇，又恰逢他沐浴，怎么每一次见面都赶上他宽衣解带？

画屏之后白雾蒸腾，一件又一件衣衫搭上围屏，主人家与众不同，沐浴时不喜有旁人伺候，奴婢们退散一旁，拉下金丝帘。脱到最后一件衣服时，画屏外哗啦啦一声响，主人顿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美人陛下，我们又见面了。”

楚红玉的声音讨打地响起，片刻之后，有人从画屏后走了出来，身上只剩下最后一件单衣，发髻全部打散，风情万种地披散下来，如同最初那一眼所见，惊艳，华美。

凤渊瞥了眼楚红玉的手腕，接着笑了一下。

“原来你还没死啊。”

“我若死了，谁来欣赏你这衣衫不整的样子？”

“少庄主的风流韵事，朕亦有所耳闻，我们中原人有一句古话，叫色字头上一把刀，少庄主只身入我皇宫，就不怕来日做了我手上的鬼么？”

“原来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楚红玉笑道，“我敢只身前来，定是不在怕你的，美人陛下若是不信，大可比一比，究竟是你的圣旨快，还是我的刀快。”

“那么在这之前，我能否听听你的来意？”凤渊仍如当初般目中无人，楚红玉来历不明，又曾与他有些过节，他非但不怕面前的人是刺客，反而悠悠然重新走到画屏之后，楚红玉只见到那只雪白如玉的手脱下最后一件单衣，挂在了画屏上。

丝绸画屏后那个朦胧的人影，勾勒出来的修长身体，简直令人心乱。

“从江南到天都不下千里，少庄主总不会是来讨打的。”

楚红玉听着画屏之后传来的水声，忽然又想起毒神殿里的再遇，一个手无寸铁的家伙，气焰居然这样嚣张。

“你既然早已知晓我的身份，就该想到我终有一日会来天都找你，算一算半年前的旧账。”

“旧账？”

“和番公主的送嫁队被劫，这口黑锅可是你亲手给我们楚家扣上的吧？如今蕃国要问责紫翎山庄，岂不是你凤渊要陷害我们楚家？”

“你想要我做什么？”

“就快到腊月了，我也知道你们中原人素来不同关外多打交道，若不是公主和番，楚某有幸见识了你这皇宫的气派，你我也许还是井水不犯河水。我来，只想请美人陛下你下一道圣旨，送去蕃国了结此事。”

“朕听闻关外人大多靠经商发家，就算是紫翎山庄也不例外。从你父辈起就经营兵器生意，那么少庄主也应该知道生意场上的规矩才是，你总得要开一个让朕满意的条件出来，否则，我又凭什么帮你？”

凤渊要谈条件，楚红玉倒也乐意听听他想要得到什么，可惜还不等他回答，宫殿外便起了一阵小小的骚乱。

有人来了……

楚红玉忙退到帘后藏了起来，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有内侍连滚带爬地进来通传，一脸的惊惧。

“陛下，康王爷在外求见，奴才怎么也拦不住。”

“去回王爷，朕今日有些累，不便见客。”凤渊捧起浴汤中的花瓣，悠然道。

然而他话音未落，内殿便被人强行闯入，隔着纱帘，楚红玉瞧见凤渊的脸色终于变了变，他眉头微皱，似乎不悦，当然没有人愿意在自己沐浴的时候被外人如此乱闯。

闯进来的是个中年男人，刚毅的脸上有饱经风霜的痕迹，在他的右脸颊上还结着一道长长的刀疤。此人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康王，亦是凤渊的同宗皇叔，他高大威猛力大无穷，脾气看上去并不算好，甚至比凤渊更加目中无人。

“陛下恕罪，臣非有意擅闯行宫，只不过是担心陛下龙体抱恙，所以来看望陛下。”

“……皇叔言重了，朕自幼在皇叔膝下长大，皇叔对朕有养育之恩，朕怎么会怪罪皇叔呢？”

“你们都退下吧，本王有要事与陛下商讨。”康王爷屏退所有宫婢，凤渊的脸色立马又难看了几分。

“皇叔有何要事……”

康王爷笑了笑，接着大步走上前，一把将正在沐浴的凤渊从浴池中拽起，哗啦啦一片水声响起，凤渊像一尾白鲤跃出了水面，落入康王爷宽厚的掌中。

躲在帘后的楚红玉吃了一惊，康王爷何许人也？竟敢对凉皇如此不敬。凤渊脸色煞白，却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似乎这已经是他们之间多年以来习惯了的问候。

“只恐怕陛下的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

楚红玉往下看去，这才发现凤渊如凝脂般美丽的身体上布满了伤痕，谁又有这样大的胆子，能将堂堂的凤渊伤成这样？

“皇叔此话何意？”

“你不安于室已久，难道你真的以为可以骗过我的眼睛？你在乐天干的好事，挑拨得本王的部下互斗不断，若不是本王及早发觉，还不知后果会如何。”

“既然如此，皇叔以为我才是你最大的隐患，那皇叔为何不现在就杀了我，取而代之？反正……皇叔已经筹谋了许久，为的，不就是我项上这颗人头么？”

“杀了你？”康王爷又是一笑，接着用粗糙的手指捏起凤渊的脸颊，另一手抚上他的身体，“渊儿，皇叔待你视如己出，又怎么忍心杀了你呢……”

“呃啊！……”凤渊皱眉呻吟一声，双手猛地按住康王爷不断向下探索的手，阻止他放肆的动作。

“渊儿莫非想反抗皇叔？”康王爷亲昵地吻了吻凤渊的脸颊，双手仍然死死扣着凤渊的腰肢不放，这一切都落入了楚红玉的眼底。好一个专权霸道的老色贼，连自己的亲侄子也不放过。

凤渊用尽力气一次又一次推开康王爷的手，脸色难看到了极致，最后也将康王爷的耐性消磨殆尽。

“王爷，驿站来信了。”

殿外侍卫的声音让康王爷停下了手，被人坏了好事，他只能放开了凤渊，悻悻离宫。

凤渊得了解脱，脸色却依旧很苍白，只差一点，他就要在楚红玉眼前被自己的皇叔羞辱，玩弄，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莫大的耻辱。

“楚红玉，在关外的大沙漠里，水就是无价之宝，对不对？”

“你想说什么……”楚红玉挑开纱帘，走到凤渊面前。

“我现在用一滴水，换你一条命，你要答应为我做一件事。”

“哈？楚某该不会听错了吧，什么水比我的命还贵？”楚红玉挖了挖耳朵，禁不住笑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