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将至，江南好花开尽，最后一茬晚菊也渐入凋败。

临安城里的农户已经收了最后一季稻子，所到之处，十里良田，都归陆家所有。

这样一个富得流油的陆家，早已经成了旁人旁人嫉妒的势力，陆老爷膝下共有五一子，个个是青年才俊，其中三位公子俱已成家，唯有大公子，五公子尚未娶妻。

年关就要到了，陆家上下热热闹闹，尤其今年佃户的收成不错，几位持家的嫂嫂又在张罗银子的事了，陆凝淡淡离开厅堂，走到外面透了口气。

他唯一的娘已入土多年，每一年只有他一炷清香去坟前拜祭，陆家过年就算再热闹，也没有陆凝多少事。他干脆避开这些吵闹的声音，哪里清净就去哪里。

“五爷。”陆凝抱着剑，在自家的大院子里无聊地散步，正巧，迎面走来一个婢女，朝他欠身行礼。陆凝点了点头，又将目光放在了婢女的手上端着的盘子里。

盘子里是一盅刚熬好的鸡汤，香味很是馋人。

“这是何物？”

“回五爷，这是大夫人命人为大公子熬的百花汤。可以强身健体，是上好的补品。”

“我给大哥送去，你下去吧。”

“五爷？”

陆凝将盘子接了过去，二话没说便朝着大哥的别苑去了，婢女倒也不觉得奇怪，陆家的下人虽然都敬称他一声五爷，可谁都晓得陆凝不过是庶子，从小不得疼爱，若不是他剑法了得，老爷恐怕连认这个儿子也不愿意。

陆凝来到别苑，还没跨进院子，就听到咻咻的剑声从里面传来，陆凝停下脚步，站在门外不远处打探里面的动静。里面正练剑的人无疑是大哥，陆凝无法看清楚那剑法的套路，可光是听声音，他也认得出来那是陆家绝学，三才剑。

陆凝渐渐皱起了眉，大哥近来练剑的频率高了许多。不像是他真心真意要将陆家三才剑发扬光大，倒像是有什么预谋。三才剑传内不传外，莫说陆凝是外子，就是同胞兄弟也只有大哥有幸得爹爹授意，三才剑亦只有大哥习得。

“谁？！”剑声戛然而止，陆凝微微吃惊，接着又立马换上微笑，端着鸡汤走进了院子。

“大哥，是我。”

庭院里站着一个高个子男人，临安天寒地冻，他身上却只穿了一件单薄亵衣，已经被热汗浸透。

见来人是陆凝，男人紧皱的眉头也一下松开了，他将剑往桌上一摆，神情很是愉悦。

“原来是小五，你什么时候有心思和家里的厨娘学手艺了？”

“这是大娘命人为大哥你做的，小五只是顺道送来。”

陆靖端起鸡汤喝了一口，可惜汤已经凉了，可见陆凝站在门外已经有一段时间。陆靖喝完一口，两眼看向陆凝，后者忙将视线避开，不愿与他对视。

陆家五位公子里，只有陆凝龙生凤相，面容与母亲生得九分相似，手脚修长纤细，肌肤白皙滑腻，十足是个女人腮。

大概实在受不住大哥像要将他拆吞入腹似的表情，陆凝紧了紧手里的剑，转身要走。

“小五告辞。”

奈何手腕却被陆靖一把抓住，陆凝瘦削的身子立马被拽回两步，险些撞入大哥怀中。

“不必着急走，留下来陪大哥坐坐。”

陆凝吃了一惊，不由得愣在了原地，他同四位哥哥的关系向来不算太好，陆靖能有什么话要和他说？总不会因为陆凝偷偷看了几眼他的三才剑，陆靖就要问他的罪吧？

陆凝始终高兴不起来，反而浑身不自在，陆靖坐在院子里悠然自得地喝着百花汤，只有陆凝僵直着身子，默默站在一边一声不吭，像个哑巴。

“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说？”陆靖从桌上拿起巾帕，一丝不苟地擦拭着自己的宝剑。

陆凝垂下眼帘思虑片刻，紧接着拔出怀中的剑，递到大哥陆靖面前，诚恳道。

“小五有负大哥和爹爹所望，没能捉楚红玉回来，小五明白陆家有陆家的规矩。我是陆家人，我甘愿受罚。”

陆靖瞥了眼他手中的剑，不由嗤笑了一声。

“我若当真想问你的罪，你以为你还拿得起这把剑么？往后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楚红玉，那小子看你的眼神实在令人讨厌，你要杀他，先挖了他的眼睛。”

陆凝不敢多问，也许大哥早已经知道了他在乐天做的事，是他有心放楚红玉走，又千里迢迢去七星望月救了他的影画。他身为陆家人，却做着背叛陆家的事。

“你留下来，陪我练剑。兄弟几个里，只有你的剑术够格和我过招。”

“大哥，刀剑无眼……”

“小五，你什么时候都这么婆婆妈妈，难道你两腿间的玩意是假的，你是个女人不成？”陆靖扬起一笑，得意地看着陆凝沉着脸的模样。他们兄弟自小爱欺负陆凝，现在他也长大成才了，打不得骂不得，唯有嘴上过过瘾。

“大哥，就快过节了，何必如此用功？”

“哼，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今年开春之后，就是五年一度的武林大会，我若再不用功，怎么能把冯天霜拉下盟主宝座？”

话至此，陆凝才松开了眉，原来陆靖的确有所谋，他谋的是武林盟主的位置，一旦夺下盟主之位，那么陆家额势力就更为广泛，紫翎山庄的地位将不复存在。然而，这说到底是外人的危机，陆凝根本不关心紫翎山庄的存亡，他在意的只是大哥日后会如何对付楚红玉。

楚红玉少年时便与他四位兄长结仇，至今相见还分外眼红，依着他哥哥们的性子，将来楚红玉若是落入他们的手中，想死不难，难的是毫无尊严地活着。

“冯天霜以掌法闻名江湖，他功力深厚，恐怕连爹爹也不是他的对手。”

“小五，你知道爹爹最讨厌什么？”陆靖将剑丢给陆凝，又道，“爹爹向来不喜欢我们陆家的儿女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冯天霜是人不是神，只要是人，就一定会有破绽，难道你认为我们陆家的三才剑还敌不过他区区几掌？”

“绝无此意。”

“你年纪最小，我让你三招，放马过来！”

陆凝也不含糊，接了剑便猛地刺向大哥，陆靖剑术平平，陆凝不必使全力亦能对他打个平手，但大哥是为了日后对战冯天霜做准备，无论哪一样都马虎不得，就算是陪练，陆凝也不敢掉以轻心。

冯天霜倒也算是个人物，他年纪轻轻武艺超绝，五年之前武林大会上，冯天霜脱颖而出，大败前任盟主，一战成名。他的掌法不属于任何一个门派，且变幻莫测，令人猜不透他的路数，这样一个既没有师父，也没有门派的男人，靠着他的野路子成了武林盟主，从来是独来独往的一个人，神秘莫测。

陆凝全力以赴，短短几个回合过去，陆靖招架得越来越吃力，胜负早已见分晓，只是陆靖仍然硬撑着不肯认输。多少年过去了，小五的剑依旧那样快，且越来越锋利。

突然，陆凝不慎将大哥手中的宝剑挑飞，剑刃直直刺向他心口，陆凝大惊失色，忙将剑收回来。陆靖面色一变，心中很不是滋味，他好歹是陆家长子，可如今却败在了陆凝的手上，他可不甘心。

陆靖仗着陆凝不敢伤他，于是他大手一伸，极快地勾住陆凝的腰肢，往回一带，将他搂在了怀里。

陆凝身上总有一股子淡淡的香气，不像是女儿家身上的脂粉味，却又不像男人的味道，那是独属于陆凝的体香，陆靖忍不住凑上去嗅了几口，再加上陆凝如此样貌，他心中岂能无感？

那只放在他腰上的手猛地收紧了，陆凝顿时心生厌恶，他忙将大哥推开，脸色铁青。

陆靖方才回过神来，看着陆凝紧紧攥着拳头的手，和那张娇丽如女子般的脸，他忽然笑了一笑。

“老五，你的腰真细，好像我一捏，就快要断了似的。”

陆凝的脸色愈发难看了，他不顾陆靖往后再说了什么污言秽语，直直的，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别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