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亮，周婆婆又使谢筠去请孙郎中，好歹看一看方安心。

孙郎中来了，把过脉，道:“谢官人不妨事，喝几服药，将息两日便好了。”

周婆婆双手合十，闭目道:“谢天谢地!”

看过病，周婆婆不肯放孙郎中走，非要留下他用饭，来不及下灶，叫谢筠快快地去街上买些见成酒肉回来。孙郎中盛情难却，只好留步。

吃酒间，少不得说些邻里街坊的闲话，周婆婆提及近日不太平，触着孙郎中心里一块病，满腹言语竹筒倒豆子般说出来:昨夜小女撞鬼，啼哭不已，又丢失了拨浪鼓，夜间总听见不寻常的风声打斗声云云。

谢筠在一傍听着，默不作声，心虚地看向窗外。凤仙花娇艳映日，洗手花颇盛。

酒饱饭足，谢筠送孙郎中出门，送到他家巷口便了。谢筠也不回去，一径走到药铺按方抓药。

初五端阳节将至，三街六市张灯结彩，店家摊贩如云，卖起菖蒲、艾叶、粽子等应节之物，又见街边悬挂了许多天师钟馗的画像，或是描绘了五毒符咒的黄纸。一簇人在那要恭请天师，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谢筠暗暗好笑:咱家现放着个真天师，要甚么画像!

回到家门首，见左右无人，屈指敲一敲门板，低声呼唤“钟天师”。门神像上的钟天师抻了抻腰:“谢筠小弟，有何事？”

谢筠将街上所见说了，这时候心生疑惑:“若是都如钟天师，那世上画像无数，钟天师岂不也成了无数个？”

钟馗哂笑:“纵然千千万画像，若无神灵，终归是空纸一张。”他话锋一转:“况我也不是个真钟馗。”

“啊？你非是钟天师，又是谁？真天师又在哪儿？”

“我么，小小的神差罢了。”

谢筠再要问，他便不理会了。

按下疑问，谢筠进去回复周婆婆。煎药也非易事，周婆婆耐心教导谢筠。两人一面掌火，一面闲聊。

谢筠便说外头如何热闹，说今日起青莲湖中赛龙舟，直至初五，连赛三日。

话音才落，谢枝蔚走进来:“龙舟竞渡，如此盛景，何不去走一遭？”

周婆婆急道:“我的小祖宗!你不好好躺着，如何下床折腾，仔细身子!”

谢筠忙掇过一把交椅扶他坐下，谢枝蔚坐定了，笑着说:“婆婆，无事。我今日好多了，只是还有些流涕。躺久了闷得慌，不如同您老人家说说话，小子心里高兴，也好长些精神。”

一番话说得周婆婆眉花眼笑。

话又兜回龙舟赛一事，周婆婆不许他们明日出门:“官人病体如何出得门？倘若吹了风，加重了病，如何是好!”

自家知晓自家身体，谢枝蔚觉得无碍:“小子哪里就这般娇贵了？今儿吃了您熬的药，我明日准好了——竹郎也想去看赛龙舟是不是？我带竹郎去开开眼。”谢筠抿嘴瞪他一眼：想拿我做幌子!

周婆婆当即拉下脸:“不许。”

“婆婆——”

谁料，老人家抹起眼泪花儿来了:“树老招风，人老招贱。我晓得自家是个下人，又老了，我说甚么也无人听了。”

唬得谢枝蔚和谢筠两个赔罪安抚不已，指天对地绝无嫌弃之心，保证明日好好待在家中养病，周婆婆方破颜而笑。

谢枝蔚喝下药，回房歇着。

谢筠和周婆婆正胡乱吃些饭菜，听得敲门声，谢筠放下碗筷连忙去开门。

是个不认识的婆子，自称青竹桥下的媒人王婆，摇着把蒲扇，不待禀告便进了门，嘴里嚷嚷着:“周婆，俺与你们作成好事来了!”

谢筠跟在她后头走，央她小声点。少爷病了，才睡下。

媒人婆笑着对迎出来的周婆婆道:“周婆婆，大喜，大喜!若听了俺的信儿，谢官人的病一准就好了!”

媒人上门，那真是画公仔画出肠。

周婆婆道:“怎么？”

“望潮楼苏员外晓得？他家有花枝般娇艳一个姑娘，今年一十七岁，琴棋书画，女工针黹，无有不通者，员外视若掌上明珠轻易不肯许人。今见你家官人才貌双全，来日必当高中，前程万锦，与咱们苏小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俺悄悄说与你知，別声张。苏小姐昨日游湖看上谢官人啦!"

"诶哟，苏家富甲一方，有钱有势，谁不想做他家东床?"

她一张快嘴噼里啪啦直说了一大串，真真天花乱坠、舌灿莲花，在她嘴里哪，苏小姐胜似那月宫嫦娥，谢官人恰如魁星下凡。难怪乎人道是撮合山，两座山都能叫她媒人婆一张嘴说合到一块儿去，何况是两家人？

自从谢枝蔚中了秀才，这些年来也有不少人登门说亲，好的坏的，全让谢枝蔚推了。周婆婆深知他性子，这会子也不敢替他做主。好说歹说，塞了些铜子儿和吃的与那王婆，打发她走了。

谢筠心里犯嘀咕，苏小姐，莫不是前日游船想吃了谢枝蔚的那位？

这……就是凡人的成亲？

晚饭时，周婆婆向谢枝蔚提起这事儿。谢枝蔚正喝着素菜粥，连日嘴里寡淡，正没好气呢，一口拒绝了，再不要提。

谢筠这时候才敢问:“成亲，是什么？”

周婆婆笑得前仰后合:“成亲么，娶进个夫人，小两口儿白昼同食夜里同眠，同心同力过一辈子。”

谢筠皱眉，撇撇嘴:“那我还和少爷同吃同住同眠哩……难不成我们也是成亲？”

谢枝蔚争些将一口粥喷出来，瞥了眼“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小书童，对方却没察觉他这一眼，真个蹙眉困惑的模样。

周婆婆笑得喊肚子疼:“诶呦竹郎我的小冤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