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十月份，岭南秋日气息不浓，天气仍旧热。街上水果摊还有得卖芒果，不过多是纬度更低的地区运来的。

孙慈买了两斤，拎到辛家去。辛幼文切好了放到果盘里，先让爷爷奶奶吃了，两个小的才吃。

俩人坐在树荫底下，一边聊天一边吃。

孙慈见辛幼文嘴巴一圈粘上了果肉碎末，示意他知。辛幼文两只手都捏着芒果皮腾不出手来，伸出舌头随便舔了舔，说：“还是等一下再擦吧。”

眼看着那淡红的舌尖一滑，缩回去了，孙慈眼神沉了沉，手指情不自禁地探了过去，指腹按在柔软的唇瓣之上，从一边唇角碾到了另一边，又回到唇珠间，用了点儿力，软湿丰盈的唇微微陷下去了。

自他的手按了上来，辛幼文就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屏住呼吸，垂眼注视在他唇上使坏的食指。秋阳筛过层层槐树枝叶，悠悠转转洒落他们身上，飞鸟啼声清脆，渐远减弱，猫咪咪的叫声隐隐约约穿墙而来。这一切越发安静了，彼此的心跳声便加倍地放大了，分不清谁是谁。

辛幼文不甘示弱，张嘴含住了那根还在试图使坏儿的手指，就这样芒果的香味在他口中重叠了。孙慈双目含了一汪秋水般柔情脉脉，与他对视，低低的愉悦至极的笑声自喉头逸出来，敲在他耳膜心上，一阵乱跳。他红了脸，发狠般用牙齿磨了磨男生的指头，反而引来更多的笑。

树下空气都变得格外浓稠起来了。忽然间，老人家一句话划破了这越演愈烈的气氛。

“阿慈圆圆，吃不吃马蹄糕？”奶奶站在厨房那头高声说道。

辛幼文即刻松嘴，孙慈缩回手去，俩人都收敛了神色。辛幼文不敢回头，孙慈拔高音调，对着那边的老人家答话，“吃呀，奶奶我们这就来！”

“哎！”

说罢，孙慈看回辛幼文，见他神情微带紧张，笑了笑，压低嗓音说道：“别担心，奶奶她没看到。”

辛幼文扁扁嘴，埋怨他：“还不是你。”

孙慈扬扬眉，“一个巴掌拍不响呐，圆圆。”

辛幼文：“……”

他们起身去厨房，见到老人家，不由自主提起了一颗心，但见并无什么异样，方才安下心来。俩人背对着辛家奶奶，相视一笑。

他们假装仍旧是好友，然而互相对视的眼睛里，却总是带着少年时代瞒着人恋爱的神色。

他们近乎无忧无虑地谈情说爱，忘了旁人，忘了年月，忘了未来。年少的爱情好像就是这么肆无忌惮又隐忍无声，热烈到极点而安静回流到我们心间。

这是他们的爱恋，这不是陆澄的青春爱情。志愿活动陆澄几乎不再去了，当然理由也很充分，高三了学习任务重，没时间去，情有可原。然而陆澄又想，不知道季晓声没有看到他，心里会怎么想呢？会想念他吗？

撑了那么久，陆澄当初那些强烈的情绪早就淡了下来，被刻意遮掩的东西便浮了上来。比如想念，比如爱恋。它们越来越浓烈，饱满得几乎要挤破心脏。

陆澄想回到从前那样的日子，他不喜欢他也没关系，只要他们还是那样高高兴兴地一同去打饭，坐在一起听教导主任开会，用自行车载他回家。还能和他说说话，惹他笑一笑，就很好了吧。

陆澄抱着这样的念头，骑自行车沿着宜河边去六榕社区，一口气到了季晓声家楼下，却犹豫徘徊，不敢按下门铃。

自行车锁在树下，陆澄坐在阶沿上，思考见到季晓声应该怎么说。季晓声知道他的自作多情了吗？不知道就好了，那样就可以假装什么也没发生，继续做好友。至于莫名其妙的冷战，他可以找个像模像样的理由搪塞过去。如果季晓声什么都知道了……

陆澄用鞋头蹭水泥地板上的落叶，枯黄叶子在咔嚓的脆响中四分五裂。

季晓声那么聪明，他或许早就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吧。那也没办法了啊，都怪他太蠢太不要脸，可是架不住他真喜欢季晓声了，喜欢得不行了。陆澄也只好，继续不要脸下去了。反正那么多小说里，要追到心上人，总是要厚着点脸皮，拉下面子的。

他背对大门口坐着，为了给自己壮胆，小声哼唱了一遍季晓声经常唱的那支歌。

“……世上何物最易催少年老……”

“陆澄？”

身后门开了，清澈的男声忽然响起，尾音带点儿疑惑的上扬。

陆澄顿时住了嘴，愣怔住了。

陆澄怂得要死，低下头，不敢转过身去。

季晓声背着琵琶，站着看了会儿，然后绕到男生面前，弯腰向他伸出一只手。

递过来的手白皙修长，带有长年练琴的茧子，陆澄只是看着这只手，没有看季晓声的眼睛。咬咬牙，他握住了季晓声的手，借力站了起来。

他终于抬眼和季晓声对视，几乎是立刻他就酸了鼻子，想哭。好没用，他在心里骂自己。

眼前的男生抿着嘴，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吸了吸鼻子，跟个小孩儿似的。季晓声忽然就微微笑了。

陆澄愣住。季晓声不仅没排斥他，还对他笑了。笑得真好看呀，真想亲一下。这样的念头浮现在脑海里，把陆澄吓到了。他这么喜欢季晓声了吗？

“陆澄。”季晓声开口，“给你弹支曲子吧。”

陆澄只有呆呆点头的份儿。

季晓声取出背上的琵琶，坐在树下，盘起一条腿，调弦，轻挑，慢弹，音乐如春水静静流淌开来了。正是陆澄方才哼唱的那支歌，也是那时在榕树下他惊为天人的那一首。时间倏然而过，他们都认识一年多了。

日光明朗，树影婆娑，少年低眉垂眼，静静沉入了另一个世界般。陆澄站在他面前，深深地凝视着他，目光痴迷。好久没听见季晓声的琵琶曲了。陆澄找不到形容词了，他此时此刻只想背一首《琵琶行》。看来这段时间好好学习，还有有点用的。起码他背得出《琵琶行》了，尚能在如此时候借诗抒情。

一曲罢，季晓声小心放好琵琶，换了个姿势仍旧坐在地上。陆澄渐渐找回自己的魂儿，但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只好巴巴儿地望着季晓声，干站着。

季晓声也看着他，澄澈的眼睛里倒映着他的身影，像很多个从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

风卷着落叶刮过去。季晓声向陆澄伸出了右手，张开手掌，等待他牵住。

陆澄又呆了一阵，才恍然大悟，抓住那只手掌，牢牢地，然后将他拉了起来。

两人面对面站着了，陆澄仰起头。

“晓声……”

“陆澄，我刚刚弹的，如何？”季晓声却问道。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陆澄难以回答，他压根儿不会欣赏音乐，他只会来一句，好听！

犹豫再三，陆澄认真道:“我不会说那么多专业的评论，我就觉得好听，特别好听。”

“不用什么权威专业、天花乱坠的话语，你听了很多遍还是觉得好听就足够了，就是对音乐的欣赏了。”季晓声平静说道。

陆澄眨巴眨巴眼，有些许懵，跟着灿烂一笑，欢声回答：“没错！”

这天后，他们如从前那样在一起玩了，至于微妙的变化，也只有当事人才晓得了，旁人只以为他们吵架和好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