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苦恼
小说: 少年游 作者:一颗银牙 字数:3109 更新时间:2019-09-21 11:05:34
“情书啊。”孙慈直截了当。
辛幼文望望重重绿荫后隐约的人影,明知他们听不见还是不大放心,涨红了脸,睁大眼睛瞪孙慈。
他生了一双水杏眼,瞳孔大而黑,睁大了眼看你的时候,尤其惊心动魄,好像一颗魂儿都要被吸进去了。
孙慈满腔情意,心荡神驰,不能自已,偏偏又要克制。还不是时候。他竭力按捺下自己的心。
因此他笑着问:“我写得怎么样?有没有心动的感觉?”
听他毫不在意的语气,好像和他讨论自己要写给心仪女生的情书一样,辛幼文镇定了些,撇撇嘴批评道:“不怎么样,一点也不发乎情止乎礼,太露骨了。”
孙慈微微笑,不答话,扭身踏进房门在床沿坐下来,正对着辛幼文背影。他没换下睡衣,身上的一套斜纹棉布睡衣裤是他们升入高中时贵婆踩衣车缝制的,和孙慈的是同款。辛幼文是粉色的,孙慈的则是浅灰色的。陆澄来辛家玩,看见了一身粉色的辛幼文,笑话他是少男身少女心。孙慈在旁悠悠念白了一句:“我本是女娇娥 ,又不是男儿郎。”惹得辛幼文将这两人一阵追打。
谁知却是一语成谶,那时的孙慈想起这一段,刀子直往心上捅般。他的圆圆若是女娇娥,他又何必缄默,眼睁睁看着他与别人成了双作了对。再往后,想得多通透,也没有机会了。
如今以少年身与他同处一室,何其有幸?什么男风辱世,什么礼义廉耻,顾不得了。圆圆若有意,眼前是万丈深渊也断不可能回头。
辛幼文本来不想理他,做地理练习册,有道题牵涉到计算时区才能继续往下做,算来算去,就是算不对。身后的人一双眼好似要把他盯出两个窟窿那样,令他浑身不自在。
苦苦撑了些时候,辛幼文心烦意乱地丢了笔,转过头去有点儿恼:“孙慈,你作业都写完了?”
“没有,一个字儿也没动过。”孙慈说,口气间是一丁点儿也不在乎,“对了,把你的笔记本借我用一下,明天晚上拿过来还你。”
辛幼文惊奇道:“你居然要抄笔记?你不是从来懒得写笔记本的吗?”
“今时不同往日啊。”他两手撑着膝盖,手掌托住腮,和他对视,细长眼睛溢满笑意。日光不知不觉推移,花窗投影转到了白墙上,落了一角在孙慈身上。特别好看。对这些花窗、花枝、光影,他是看不够的,大概会喜欢一辈子吧。孙慈是个眉目清俊沉静的少年人,坐在那儿不动也是世间万物好看的一样。
然而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可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孙慈,好像不太一样了,比起以前,似乎更难以看清了。是这样吗?辛幼文不太确定。他虽然没有明说,但照理他应该是最了解孙慈的人。他是足风流的少年,是君子坦荡荡,一夜之间却添了几分浮浪洒意。
孙慈任他看,只是一味笑。世间天上,此刻他最快乐。无人知晓的快乐。
辛幼文扔下古怪的念头,叫孙慈帮他看一下题目。得亏孙慈热爱地理,大学读美院也涉猎天文地理,中学时代的基础知识学得扎实,唰唰就解完题了。
因不好打扰辛幼文写作业,孙慈就在他书架上抽了本明朝笔记小说坐在床边看。
午间,赵观梅要留孙慈下来吃饭,他没答应,说要回去陪奶奶。
“奶奶你天天都见到的啦,我们可就不同了。”
孙慈笑了笑,不言语。
赵观梅不强留,反正晚上还得过来。她把带回来的手信给他拿回家去。
午饭过后歇息会儿,辛幼文小小睡个午觉,便整装出门,去找孙慈了。孙家院门大开,辛幼文进去就见贵婆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剧。
他在老人家躺椅边弯下腰,笑时露出梨涡来,“贵婆婆好呀,今天吃了什么?”
“圆仔啊,吃什么?——豆腐酿肉咯,青菜咯。”贵婆今年高寿六十二,身康体健,爱说爱笑,常和街坊们去河边或公园唱上一唱。
“哇,豆腐酿肉,下次我来蹭饭。”辛幼文嘴馋。
“来呀,我可等着呢。”
“贵婆婆,我奶奶和妈妈叫您和阿慈今晚过去一块儿吃顿饭,难得聚一下,我奶奶做的酥皮,您最喜欢啦。”
贵婆连声应好。
“阿慈在楼上睡觉吗?”他问。
“不知道,人是在楼上的。阿慈这小子,今朝一早醒来看见我就掉泪,问他又说没什么,古古怪怪的。”
辛幼文听了也是一头雾水,还是宽慰老人家:“没事的啦,他这人一向就是这样古怪的。我上去看看。”
孙慈早就在二楼阳台看到了辛幼文进门,在楼上等着他。好一会儿才听见轻巧的脚步声,少年的身影渐渐出现在眼前,穿过客厅到他跟前,兴致颇高:“阿慈,准备出发了吗?小良比赛是三点开始吧?”
说完闻到浓烈的栀子花香,他往栏杆底下一看,那盆大花栀子,叶片青郁,花片肥大洁白。
“开了好多诶,比我家的好看。”他小声惊叹,蹲下身去细细观赏。
孙慈靠着栏杆,“这话就折煞了它了,你们家院子花草树木那么多,辛爷爷打理得好,这个时节姹紫嫣红的,怕是看不过来。”
辛幼文仰面看他,“也不是,总不能什么好的都在我家吧?这栀子就在你阳台开得特别好,它也喜欢在这儿的。”
“我们圆圆真会说话。”孙慈笑着躬身,屈起食指刮了下他鼻尖。
辛幼文不好意思了,“喂,说要去看小良比赛的呀,快两点半了,走吧。”
“我找顶帽子,今儿太晒了。”孙慈说着进屋去,“你要不要?”
辛幼文跟在他身后,“好啊。”
孙慈戴了顶灰色棒球帽,给辛幼文找了一顶黑色的渔夫帽,孙慈喜欢他戴这种帽子,让他想到幼时小圆圆穿背带裤戴柠檬黄宽边帽,像日本的小学生打扮,很可爱。
两人下了楼,和贵婆打过招呼便出门了。
巷中遇见不少人,彼此都面熟的,短暂招呼一下就过去了。
巷口两边各有一棵白兰树,年头比少年们的年龄还长,树干粗壮,枝繁叶茂,白花藏于青叶间,香气远扬。这巷子的名字正来源于此。
出到了黄桷大道,两旁间种白兰树,树荫交错,凉生生。六月份花期正盛,空气里都飘满了花香,时浓时淡。
这片城区好几条路都夹道种满了白兰花,它是宜城的市花,深受人们喜爱。辛幼文常常和孙慈在这些路上走来走去,无所事事的样子。
两人安静走了会儿,孙慈突然从运动裤宽大的裤袋里掏出一个信封给辛幼文。淡蓝色,小小巧巧。
还来这套?辛幼文心生疑惑,犹豫须臾,还是接了过去。
信封上写了“辛幼文收”,笔迹柔婉轻浅,黑色的字软软卧在淡蓝纸上,让人一瞧就觉得是女孩子家。
“这个是?”辛幼文停下来问。
孙慈似笑非笑看他,说:“周五放学时冯川媚托我转交的。”隔了一辈子,他也还是记得这么清楚。
听到女生的名字,辛幼文睁大了眼睛,不大敢相信:“我和她没什么来往啊。”
“敢问哪个给你写情书的女孩子和你交情深厚?”
辛幼文险些脱口而出“你啊”,还好及时把话吞了回去。不然真是窘到没脸再待下去了,好像他真当是回事儿一样。捏着信封,辛幼文慢慢向前走。
“怎么?不看一下?”孙慈说。
“……好吧。”
辛幼文揭开封口,展开白色信纸,同样是柔软浅淡的字,一行行写下去,映入他眼中却没留下什么印迹。不像别的一些女孩子,冯川媚点到即止,只是说了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孙慈的信不由自主地回到脑中来,心中的字句热烈,毫无保留。可是那不是真的。
孙慈从没有看过冯川媚的信,他在冒险。要是这次辛幼文依旧被她引起了注意,慢慢把心交给了对方,他怎么办?孙慈把女生的信留下,先送出了自己的信。他也犹豫过,最后还是选择了不隐瞒。君子坦荡荡,总有求仁得仁的时候。
他压下紧张,面上含着笑,“比起我的来,如何?”
孙慈开门见山,辛幼文没来由地觉得心慌,回他道:“你这戏言再好听,怎么抵得上别人真心?”
“圆圆,你怎么能怀疑我呢?我一颗心真得日月可鉴。”孙慈举起手掌,对他喊冤。
辛幼文驻足,对着少年面露无奈和惊疑的神色,不知道说什么好,“你……”
孙慈直直和他对视,正色道:“幼文,山无棱,天地合。”
他猛可来了这么一句烂大街的话,只叫人觉得他是在拿《还珠格格》的台词开玩笑。
辛幼文鼓鼓嘴,瞪他一眼,以示不满,然后把信纸对折了塞回信封,迈开腿大步走下去。他压根没把冯川媚的信放在心上,全让孙慈搅乱了心神。
这孙慈葫芦里头儿搁的什么药?信是他写的,问他呢,开口闭口就是个情字,态度真真假假,辛幼文委实拎不清了。要是耍着他来好玩儿,未免太过头了吧?这种事情好拿来开玩笑的吗?若是真的,真的……又如何?
他好苦恼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