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市无愧为闹市，熙熙攘攘的人头，嘈杂的人声，混着胭脂水粉及别的什么东西的味道，涌动在这一条不宽的小街上。

“来来来！客官是要打尖儿啊还是住店啊？正逢上元节，每位住店的客官都能得到一份额外的元宵。考虑一下吗？”店小二比起以前不知热情了多少，乍一看，估摸着还瞧不出这是原先那位常趴在柜台上有一下没一下随意擦着台面而经常被掌柜骂的焉儿小二。

千面回绝的相当干净利落：“都不用。”

他眉目不善，目光凌厉，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于是店小二又将视角转向了裕凉身上。

一看，眼里霎时燃了光。

裕凉与5年前离开这里时的模样相比，毫无差别。似乎岁月这把磨人的刀在他身上刻画不出任何痕迹。

面容依旧清冷，明明看着平易近人，实则谁都靠不近。

“裕大夫！好久不见啊！”小二也是幸得裕凉诊治而没被活埋的人之一，心里当然对裕凉有说不尽的感激之意。

或许是忘了裕凉不喜人靠近，又或许只是久别重逢太过激动。小二贸贸然地就要去握住裕凉垂在身侧的双手。

“别碰他。”伸到一半的手突然被格挡开。小二低头一看，冷汗流了满身。

他没见过什么世面，唯一印象深刻的还是国师某日突然来到此地，指着患病的他说他染了邪毒，必须葬于庙宇旁的第二棵大树下，方能得到安息。

他虽不懂什么是邪毒，但饶是正常人听到自己莫名其妙要被活埋，总该是不好受的。

于是，他逃去了裕凉那儿......

没见过世面的小二第一次见到银光闪闪，冒着森冷寒气的真剑直吓得站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生怕这位大爷一个不爽，就动了动手，直接拿他试刀了。

他似是遭了鬼魅，颤巍巍的嗓音中还夹杂了几分无辜委屈：“裕......裕大夫......”

裕凉不忍，按下了千面的手：“他不是有意的。”

千面上下扫了眼这抖成筛糠的小二，撇开眼，收起了剑。

这大爷果然挺有脾气，收把剑还特地往小二身侧挥了下，切碎了树上飘落的一片落叶，这才满意的回剑入鞘。

“......”

“......”

裕凉看了眼瞳孔都开始发颤的小二，担心他再这样害怕下去，迟早得昏过去。裕凉无法，叹了口气，从随身携带的药囊里取出一粒定心丸塞进小二的嘴里。

定心丸入口就如雪块般即化，芳香入鼻，清苦入喉，顿时缓了小二这持续不断的抖动症。

“好些了吗？”裕凉温声问道。

小二点点头，似乎还没完全还魂。他偷偷瞥了眼千面的侧脸，棱角分明，俊逸非凡，明明是一张格外引人的脸却无时无刻不在散发出骇人的杀气。

裕凉大夫这般仙谪般的好人，为何身边会有这么一个浑身血气的坏人？

小二不懂，他也不敢问，只求这位爷能赶紧离开他这间破店。最好是永远别再出现了......

可千面不知为何偏偏改了想法。

“认识？”

这话是对着裕凉说的，明明知道，但小二还是不由口快先答了：“对，裕大夫之前救过我，我......”

说完，他赶紧捂住了这张不要命的嘴。要不是碍着人多，他早给自己几耳光长长记性了。

裕凉颇有些苦笑不得，千面明明这般温柔，为何小二见他如见虎狼，怕成这副模样？

千面斜睨了眼小二，然后回眼看向裕凉，柔情如涛涛江水撞入裕凉的眼中。千面又问了句：“认识？”

“嗯，认识。”

得到答复，千面又转向小二：“打尖，带路。”

这大爷就连平常的口气也带着浓浓的命令意味，小二能怎样？即使求了半天上苍，上苍也不曾回应他分毫。他只得畏手畏脚，毕恭毕敬地朝前带路。

小二领着裕凉和千面上了二楼，在一张微偏却视野极好的隔栏旁的位置停下。

他勾着腰，小心翼翼地问道：“这里，您看怎样？”

千面没理他，反倒将这个问题抛给了裕凉：“你觉得怎样？”

裕凉环视了圈周围，这里在喧闹中还算一块静地，不会怎么吵得他头疼：“挺好的。”

“嗯，就这。”

“好嘞！”小二得到答复，立马飞快地擦了圈这张已经擦过两三遍的桌椅，然后做了个请的动作目视着两位坐下。

见大爷坐下没有什么不耐，小二松了口气。

“那，您们想来点什么？”小二搓搓手，正要朗声将背得滚瓜烂熟的菜名一溜串报出来，就听千面道：“一壶寒潭香。”

裕凉也回道：“一碟桂花糕。”

小二等了会儿也没了别的答复，他有些怀疑地问了句：“就这些吗？”

“就这些，麻烦了。”

“行嘞！您们等着，很快上来！”小二一甩有些发灰的白布巾，一溜烟就下了楼。没过多会儿，他手中托着一块托盘又回来了。

托盘里是一壶酒和一碟桂花糕。除此之外，还有两碗热腾腾的元宵。

对上裕凉微怔的目光，小二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早已不是少年模样的他，此时笑起来的样子却带着少年特有的傻气。

“裕大夫，说句掏心窝的话，我就一大字不识的店小二，没钱没屋，家里也没别人了。所以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但您那时还是救了我。

“这两碗元宵虽然微不足道，但还是当作道谢的礼物，送你们了。”

小二嘿嘿说完，四周扫视了圈，手贴在嘴边偷偷道：“不过您可别告诉掌柜的，我怕他扣我工钱。本来就够抠门的了，这再扣，真就没了！”

裕凉忍俊不禁，轻点了下头：“谢谢你。”

温柔如水的笑容让小二呆呆地放下手，驻足不前。

“裕大夫，您笑起来真好看......”

裕凉虽长相端正，时常有人惊艳，但被夸还是头一次。不禁有种说不出的羞耻感。

“付账。”千面的声音适时打破了这里的迷样尴尬。

小二转向他，就见千面的脸色阴晴不定，似乎下一秒就要了他的命。小二脸上残留的惊艳霎时消了个一干二净。

“一共......”

“这些，不用找了。”

小二接过千面递来的一袋锦囊，打开一看，里头是十两金子！

“这！”今日刚见过一次世面的小二又见了他人生中第二次世面。他居然看到沉甸甸的金子了！还是十两！

“你可以退下了。”千面斟了杯酒，不给小二任何一个眼神。但周遭涌动的空气却代替他无时无刻不在驱赶小二。

小二呐呐地道了好几声谢，又呐呐地下了楼。

看着他虚浮的脚步，裕凉真怕他一个踉跄就滚下了楼。

“这......太多了吧？”裕凉虽不是对金钱很有概念，但十两金子和十两碎银他还是分的出大小的。

这些东西也就顶多值十两银子吧，可千面却给了小二十两金子。怎么想都不值当。

“无碍。”千面饮着酒，神色淡漠地眺望着远处的零星灯火。

银子亦或是金子，对千面来说都相差无几。不过就是走个形式罢了。

况且，既为裕凉相识之人，多给些又有何不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