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月明星稀，片片薄云如嬉笑的孩童，逗着从月前经过。时有时无的月光冷冷地撒在斑驳的土地上，给这暗黄的大地镀了一层凉意。

千面睁开眼，看了眼塌上安然睡着的裕凉。他双手交叠放于胸前，发丝未乱，头恰好枕在方枕的正中央。枕旁是叠的方方正正的衣物。

哪怕是最放松的状态，这人还是如清醒时那般中规中矩，一丝不苟。

千面凝视了片刻，随后无声无息地出了门。

“出来吧！”千面负手立于常青树之下，阖目沉声。

一直潜伏了不知多久的黑色身影从常青树的树顶一跃而下，不带一丝声响的稳稳落地。

这人遍身通黑，面巾与墨发之间的那双白眸与月色交相呼应，在这黑夜里显得异常突兀。他的眼里不带一丝温度。只是轻轻瞥到一眼，便让人有种深入万年寒冰窟，遭受七七四十九天冰霜洗礼之感。

若是常人，怕是早在反应过来前，就先晕厥。但，千面与他共事十余年，哪会被这区区一双眸子给唬住？况且，这双眸子还是千面打造出的。

“陆宿，何事？”对上了裕凉之外的人，千面的态度发生了截然不同的转变。双眸中又显出一抹血色，周边散发的寒意如根根银针，扎的陆宿生疼。

陆宿忍着这剔骨的凉意，低头单膝跪下，回道：“将军，您何时回来？”

“与你何关？”

“任务尚且还未完成，这药师既已无碍，何不......”

千面眼中血色愈甚，陆宿感受到脖子上突如其来的一丝疼意，咬了咬牙还是继续道：“您这样会误了大事！”

“我有分寸，管好你自己就行。”千面眯着危险的双眼，盯了陆宿脖上微深的伤口半晌，最终移开了剑。

他将剑上残留的血迹拭去，这才收回鞘中。

这里是他的地方，见血实在不好。

“把血擦干净，别再来了。”千面扔下这句话，便回身进屋。

合上那扇“吱呀”作响的门前，千面未开口，但冷冷的声音却清晰地浮在了陆宿的脑海里：“若是打扰到他，后果自负！”

陆宿盯了那座破屋半晌，眼中的寒气让这冰凉的月色更冷了......

第二日，裕凉依旧是五更天准时醒来。

说来也奇怪，这大山里没有闹市，没有鸡鸣，每日都能准点起来也实属怪哉。

但今日，卧于地铺的千面已不见人影。

裕凉心里猛的一紧，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担忧的事怕是要成了真......

未曾乱过的乌发此刻竟有些散乱，合着那张惊慌失措的脸，竟让裕凉有了一丝烟火气。

这要是让岚湘子见着了，定会高兴的让整座城落满福祉吧。

毕竟从没有过过多情绪的乖徒儿，如今竟会担心而害怕了。

一把推开门，裕凉就见着了那个让自己忧心忡忡的人。

那人坐在常青树的树枝上，弯着一条腿，另一条腿顺着树枝垂下。他手里捏着一片薄薄的常青叶，正抿在唇上奏出悠扬婉转的乐曲。

大山里什么都没有，空有连绵不绝的空旷回音。

往常，这种回音只会徒添裕凉心中按捺不住的孤寂。每逢中元佳节，看着远方上空星星点点的灯火，独自一人静坐院中，身边只余草药相伴。品一口药茶，心里那片空落落的地方，更空了。

但如今，这种回音却填满了裕凉那片长久以来空了的地方。

满满的，似乎再也容不下其他了。

“千面。”

声音不响，似是自言自语，但千面却听清了。

他停下吹奏，回头看来，正对上裕凉灿烂的笑脸，愣了片刻。

他见过裕凉的笑，但这些笑都有拒人于千里之外之意。今日这般笑，是发自内心的，是接纳了某个人的笑容。

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千面凝视了裕凉的笑脸，沉默了许久。他突然有种冲动，想现在就跳下去，抱住这个干净好看的人，感受这人身上的温度是否与他有何不同。

但很快，千面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这不正常。

千面从树上一跃而下，踏着遍地的碎叶，来到裕凉面前：“醒了？”

“嗯，醒了。”裕凉温温润润的嗓音因刚睡醒，带上了一丝魅惑的沙哑。

又默了片刻，千面轻咳了声，偏头问道：“灯节，何时开始？”

裕凉眼中的光亮逐渐放大，看着眼前略有些别扭的人，弯着眉眼回道：“申时。”

“届时，一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