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五)
小说: 半人 作者:索索暮草 字数:6734 更新时间:2019-09-22 02:11:24
白曜一度很好奇,为什么有人能狠下心自残。
自残这玩意儿和自杀不同。他相信自杀的人不是过于懦弱,就是真的对世界人生绝望,他们或许会畏惧死亡,但是他们向往死亡后的解脱,所以自杀的痛苦只有一瞬,那一瞬后,人间的喜怒哀乐都和他们没有关系,他们是去天堂还是地狱,也都和活着的人没有关系。
但是对于自残而言,痛苦是持续性的。你把刀割在自己身上,疼痛从皮肉蔓延到神经,神经传递给大脑,大脑记住了这种感觉,但是下一次,你还是会拿起刀,循着这种感觉作出重复的事情,而疼痛就像次方一样叠加,它一直一直膨胀,没人知道什么时候会炸掉。
后来白曜从发小那里知道了林棽的过往,他的确在看到那些资料后冲去浴室洗冷水澡,冰冷的水流当头洒下来的那一刻,他一个激灵,没坚持到一分钟就哆哆嗦嗦换成了令人舒适的热水。
等他裹着浴巾从浴室出来时,白曜恍惚地想他可能永远都不会自残,他连冷水澡都坚持不了,怎么可能承受住流血的痛苦呢。
那,林棽,又为什么会把自残当做是享受呢?
白曜和陈医生聊天时曾说到这件事,彼时林棽的往事已经大曝天下,这个十五年前就是林棽的心理医生深深叹气,然后关上了电脑,之前她看的是有关林棽的页面,她的神情悲伤而怜悯。
白曜问她:“以前,你也不知道这些事吗?”
陈医生点头:“嗯,我不知道。”
那时候她也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心理医生,林棽是她的师兄带来的,开门第一句话就是“这孩子有轻微抑郁症和自杀倾向”,于是她拐弯抹角查找原因,试图开导他,然而林棽给出的理由里,从来没有提到家暴和校园暴力。
陈医生说:“他不想别人知道他的伤疤,这是他存留的自尊心。”
白曜沉默了一会儿:“他为什么要自残?我都不敢相信他真的能……”他说着就想起林棽手臂上狰狞血腥的疤痕,他只是看到淋漓的鲜血心尖就瑟缩颤抖,好像那伤口是划在他身上的,可林棽居然面无表情,眼底还闪烁着兴奋的光,“——能下得了手。”
陈医生又打开了电脑,浏览器里保存着浏览记录,网上有关林棽幼时的描述全是文字,没有图片,因为那个年代手机的主要功能还是打电话,而林棽生活的西南小镇里,没人会时时刻刻把数码相机拿在手里拍别人家大人打孩子的画面。
然而那些打引号的话,都是由曾经四合院里的目睹者亲口说出来的。
如果林棽打开这个网页,他就会发现自己在别人眼里就是个可怜的小孩——漂亮的可怜小孩,甚至比街边的流浪儿还可怜。
“你知道操作条件性刺激理论吗?”
白曜一懵,没听懂。
陈医生解释:“那是新行为主义学家斯金纳提出的,由巴甫洛夫的条件反射理论进化而来的。”
巴甫洛夫白曜略有耳闻,那个狗狗、摇铃、进食的实验很有名。
“斯金纳认为,人或动物为了达到某种目的,会采取一定的行为作用于环境,当这种行为的后果对他有利时,这种行为就会在以后重复出现,如果不利,这种行为就减弱或消失。”
白曜依然一头雾水:“这和林棽有什么关系?”
那一刹那陈医生笑了下,是很悲悯的笑容:“你看林棽,他小时候、乃至到了青春期,不管他是做了好事,还是犯了错误,等待他的永远都是家人的殴打……”
白曜瞬间明白了。有利时会反复出现,不利时会减弱消失,可是对于林棽而言,根本不存在这两种选择。
因为不管他做了什么,他得到的永远都只有一种后果。
那一刻白曜忽然战栗起来,他模糊地想,林棽到底是怎么样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呢?
在他应该大哭大笑大声发泄自己内心的情绪的年纪,他却被硬生生的压制着,满腹喜怒哀乐都只能在内心翻腾。
于是那些戾气所化的刀刃,全部被他禁锢在心里,狠狠地插在了自己身上。
有一种温柔和善良,是把自己千刀万剐,也不肯伤他人一分一毫。
而现在,这些刀刃终于从林棽身上、从他腐烂的骨肉里冒出了凛冽的尖利。
林棽说:“我是来杀人灭口的。”
白曜的目光飘忽了一下,从卧室门的缝隙里看到男人惊恐的神情,显然男人也听见了林棽的自述,他看起来可怜无辜,像是剧本里不小心被卷进来却面临着生命危险的路人甲。
白曜愣愣地看着林棽,后者笔直地坐在沙发上,眼帘低垂,温柔的脸庞上还透出一点点岁月静好的味道。
林棽挑了挑眉,对着白曜呆滞的模样无奈叹气,就像以前无数次白曜闹妖时那样,宠溺又无奈:“没听懂吗?好吧,我说得清楚一点——”
他指着自己:“是我,亲手杀了他们——我的父母哦。”
时间仿佛静止了。
林棽坐在沙发上垂眸看白曜,白曜则半跪在林棽身前仰着头凝视他,台灯从侧面打过来,如果不是凝滞的氛围,这一幕可以是画家画笔里的王子和骑士,带着中世纪的浪漫和庄严。
林棽把手伸到自己眼前,骨骼纤细的手上,细小的血管清晰可见,他翻来覆去,像是要从自己的手心里找出什么秘密来。
他补充:“你不相信是吗?可是刚才,我还打算要杀了唯一的知情人士——你亲眼看见了。”
白曜讷讷:“可是你没有。”
林棽透过五指间的间隙看白曜:“在你敲门的时候,我打算连你也一起杀掉的。”
白曜:“……”
林棽歪头笑了笑:“你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了解我啊,小白。”
在那个雨夜、在他冒冒失失闯进林棽的卧室亲眼看见了一场血色祭祀、在他们各自坐在小沙发上林棽对他说“你问我答”时,白曜觉得他从未如此接近过林棽。
但现在,林棽如同一个冷静优雅的杀手笑着说“我打算连你也杀掉”,又像一个大哥哥对总是想挖出他秘密的调皮弟弟说“你并不了解我”,白曜才明白什么叫咫尺天涯。
是林棽,亲手在咫尺的距离里,划出了天涯的裂缝。
然而尽管如此,白曜还是从这个疯狂的、冷酷的、嗜血的林棽里,看到了一直以来宁可自己遍体鳞伤也不愿伤他人分毫的温柔的、可怜的、脆弱的林棽。
白曜望着他,眼睛里散落着台灯的光,他重复说道:“可是你没有啊。”
林棽微翘的唇角凝固了。
他像是忽然被人撕开了面具,笑脸消失了,脸颊紧绷,下颚拉出锋利的线条,他的表情混乱,暴躁又不安,犹如发疯的狮子,再稍稍刺激一下就会崩溃。
他紧紧盯着白曜,语气近乎咆哮:“你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吗!”
白曜毫不畏惧:“从我们失去你的行踪,已经过了将近一天,而从那个男人失踪,已经过去了三天。”
林棽皱眉。
“我们不知道你去哪里,所有的找寻都凭感觉。”白曜环顾这简陋的房子,“这地方很不好找,我花了很长时间——可能也没多久……”
林棽:“你想说什么?”
白曜没被他的插话打乱:“我闯进来之前还敲了门,那个男人的呼救只有一声半——后面肯定是你拿着刀威胁他,他才安静下来。”
林棽逐渐失去耐心:“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费尽心思,让自己失踪,让你的目标失踪,你本可以爽快的杀人灭口,然后用大把时间毁尸灭迹,再若无其事回到我们面前,那么我们谁也不知道你干了什么。”白曜一字一句说道,“可是你没有,甚至我找上门来,你的刀再近一点就能割破他的动脉,但你都没有动手。”
他伸手拿起了落在地上的匕首:“而现在,你连刀都不要了。”
匕首轻轻的放在了身后的茶几上,发出的脆响如同风铃声。
白曜温柔的看着他:“林棽,你一直在等我们找到你,对不对?”
像是一场捉迷藏,他躲在一个很黑很黑的地方,等着小伙伴们来找他,可是他等啊等,白天、黑夜,春夏、秋冬,饥饿、困倦,他固执地蜷缩在角落里,等着有人找到他。
而此时此刻,终于有人搬开了木板,找到了躲藏着的他。
跨越十五年的捉迷藏,游戏终于落下了帷幕。
林棽眨了眨眼,雾气弥漫的眼睛里幻化出氤氲的水色,他挺直的背脊不堪重负似的弯下,他手忙脚乱去捂脸,左手上的血在他脸上留下杂乱的痕迹。
“你在说什么啊……”
他的声线颤抖着。
“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你怎么知道,你找到的,是一个爱玩游戏的小孩子,而不是一个被封印在潘多拉魔盒里的鬼呢。
「黎明」
如果史学家会把每个人的一生都写成一本历史传记,那么这个安静的夜晚,就会在传记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白曜倒了一杯热水放在了林棽面前,他预感今晚他们会不眠不休,一个变成讲故事的人,一个充当听众,故事不到结局,谁也走不了。
林棽拿起玻璃杯,水很烫,几乎要烧起来似的,让他冰冷的手觉得刺疼,可他不在乎,他垂着头,袅袅热气缠绕在他的睫毛上。
“我第一次想杀了他们,是十四岁那年。”林棽小心翼翼吹着水面,浅浅抿了一口,“等到了十五岁的时候,我都很后悔没有在那天动手。”
那个阳光焦灼的午后,老旧的电视机放着电视剧,如今他已经想不起来电视剧的内容了,只有沙沙的声音变成回忆里的背景音乐,女人和男人的呼吸绵长,毫不设防的睡着,露出全身的弱点,桌子上有一把水果刀,没人想过它除了用来削皮,还可以用来杀人。
那时候的小林棽已经拿起了刀,仔细考虑着是要捅心脏还是要割动脉。
“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我可以杀死一个人,虽然我是作为一个人形沙包降生的,可我依然能在某一刻,变成掌握生杀大权的刽子手。”
林棽悄悄瞥了一眼白曜,白曜神色如常,没有害怕也没有厌恶。
白曜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但是你没有动手。”
类似的话今晚白曜已经说了四遍了。
林棽明白为什么他总是重复这句话,这像某种暗示,不停地告诉自己没有错没有错,仿佛真的有错也会变成没错似的。
他笑了笑:“是,我逼着自己放下了刀,那时候觉得自己很冷静、很理智,现在想来,其实只不过是懦弱而已。”
如果真的不害怕,真的不留恋,他大可以先杀了再说,之后是亡命天涯还是以命抵命,都无所谓,他那么恨女人和男人,恨就应该动手。
然而他扳着自己的手指放下了刀,告诉自己这是违法的,想来不过是那一刻,懦弱的自己伪装成正义的使者,冠冕堂皇给自己找了一个逃避的理由。
“我关上门,离开家,回到学校就后悔了。”林棽淡淡说,“我觉得我应该杀了他们,只要杀了他们我就不会再被他们打,我可以像其他男生那样露出手臂,露出小腿,或者脱掉外衣裸着上身,我没有伤疤和淤青,就不用怕让别人看见。”
十四岁的林棽,因为家暴在学校里没有朋友,还要被同学孤立,因为“异类”总是被排斥的。
白曜看着他:“你没有做是对的,如果你杀了他们,后果不是你能承受的,你的未来也会被毁掉的。”
他的话就像中学的思想品德老师,总是把一大堆干扁的道理塞进躁动的青春期孩子的脑海里,却不知道无知无畏的孩子总要实践了,才相信他们说的是真的。
林棽弯了弯嘴角:“白曜,你一定是一个很幸福的人。”
白曜一愣。
他的确很少对世界产生冰冷的仇视,他生活在正常的家庭里,正常的长大,父母都很宠他,不要求他能干一番大事,只要他平安喜乐就好。他还有一群好哥们儿,能在他不如意时陪他喝酒,也能在他春风得意时替他高兴。哪怕在娱乐圈里碰壁过、失落过、委屈过,他都可以化险为夷转危为安,然后一直坚定地走下去。
这何尝不是命运对他的厚待呢?世界从没有把黑暗险恶的一面展露给他,只让他碰到冰山一角就急忙自转,生怕会吓到这个宠儿似的,然而林棽不同,他在阴影面苦苦挣扎,想要去有光的地方,却只能看着光一次又一次消失在视线里。
所以他累了,打算放弃了。
他陷在沙发里,口吻幽幽如同鬼魅:“我不一样啊,我生来就是一个怪物,可笑的是我居然认为自己是人,我会在那时候放下刀,是因为我忘了自己是怪物。”
从他第一次在镜子里看见面无表情阴鸷的男孩、从他在火车站的角落里发现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怪物死死抓着他的脚踝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是错生在世界上的人。
白曜看着林棽迷离朦胧的眼神,静默无语。
“回到这里的第一年,我也有过短暂的开心。”
就像每一个终极boss,都是一步一步黑化而来,林棽只是走了逆路,他是一步一步回归成boss,但这旅途中,还是会有一些让他开心的事。
可是所有的暖色都是为了先扬后抑,都是为了让他坠入更加万劫不复的深渊里。
女人迎门的巴掌、班主任同情的脸、告别的同桌、新的学校和旧的四合院,那是他最接近光的一次,以为伸手就可以抓住,但是周围的人不停把他往泥沼里推,最后他摔进了深渊里,人的一面碎裂,怪物复活重生。
“十五岁生日那天,我策划了那场食物中毒。”林棽有些忧伤的笑,“我本来想,如果那天,他们能给我一个生日party,或者一个生日礼物,或者,只是笑着跟我说一声‘生日快乐’,我都可以……”
他停了下来,深呼吸:“我都可以,放过他们。”
可是那一天,从早上开始女人就骂他,到了晚上,饭桌上女人和男人还吵了一架,男人为了不让气氛尴尬随口说“你生日啊,有生日愿望吗”,表情却很无所谓,就像养了好几年的狗,你会在意狗狗出生那天的日期吗?你会在意它想要什么吗?它的用处就是看门,以及在你们冷战的时候充当调节剂罢了。
所以他摇头说没有,心脏慢慢沉到海里,冷笑着想你们去死吧。
然后,他们就死了。
“我在医院里醒过来的时候,医生说没有救下他们很抱歉,我不动声色,心里都快高兴疯了。”林棽说着就露出了高兴到疯狂的神色:
“——我终于自由了啊。”
白曜却拉拢着眉眼,低声说:“其实那时候,你也想死的吧?”
林棽狰狞的表情定住了。
白曜看着他,眼睛里的悲伤像是海浪席卷而来,他说:“没有人对你说生日快乐,没有礼物,没有惊喜……”
“我本来就不想要那些。”林棽冷冷打断他的话。
白曜却说:“你和他们吃一样的饭菜,你把自己也列在了食物中毒的名单里——”
“没有!”林棽凌厉又凶狠,“我只是为了不让他们起疑心……”
“——你想连同自己也杀掉。”
“……我没有理由去死!”
两人的争辩如同惊雷碰撞,短暂的巨响后周遭恢复安静,林棽像是幼狼,还没有伤人的能力,却也张牙舞爪地炸毛要守护自己。
白曜忽然觉得心神疲惫,他终于看到真正的林棽,可他一点也不高兴,真正的林棽那么脆弱,只有穿着厚重的铠甲才能给他一丝安全感。
“你一定做过噩梦吧,夜深人静的时候你也害怕,你亲手杀了他们,却没能杀了自己,你觉得自己该死,可是又想活着……”
林棽不断摇头,他在否定:“不,我从来不后悔,我也不觉得自己该死,我就该好好活着……”
白曜凝视他,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你自残,其实只是在赎罪吧。”
父母死后,他总是做梦,梦里女人变成青面獠牙的恶鬼找他复仇,他色厉内荏大吼说“是你们的错,你们不该那样对我”,可是没用,女人追着他不放,他只能一直跑一直跑,在他回头看不见女人的时候他气喘吁吁停下来,结果一低头就发现那个怪物抓着他嘻嘻嘻冲他笑,他惊恐地要逃,转身就撞在了女人身上。
他不断的做这个梦,每次从梦里醒来都惊悸交加,后来他无师自通学会了自残,鲜血会把一切都抹盖掉,他把自己变成了怪物,就不怕恶鬼了。
林棽死死握着自己的手,指甲掐进肉里,他瞪着白曜:“我为什么要为他们赎罪?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们自作自受,他们既然不爱我,为什么要生下我?他们厌恶我,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我只是生下来让他们发泄的——工具,是他们把我变成了怪物!”
说到最后他的嗓子破音,沙哑得像是磨砂纸:“我、我一直都想做一个人啊,我想做一个真正的人,不是怪物,也不是行尸走肉,而是人啊!”
那是一个十五岁少年的血泣呐喊,穿透了苍凉的时空,撞进了白曜的耳朵里。
白曜忽然发现自己的视野模糊了,台灯的光形成朦胧的光晕,光晕里林棽的面容出现了重影。
“你一直都是。”他颤抖着说,水滴落在了他的手上,他才发现自己哭了,“你比我们所有人,都明白这个字的含义。”
林棽怔住了,不知道是因为白曜的话,还是那两行清泪,他忽然低头去翻自己衣服的口袋,掏出两张纸巾递给白曜,轻声呢喃:“你别哭。”
这是他的林棽,哪怕他悲伤到心在流血,哪怕他脆弱得支撑不了盔甲,他还是会温柔的替他拭去眼泪。
那一滴泪水融化了他的歇斯底里,林棽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坐在灯光里。
半晌,他说:“你说得对。其实,我从来都没有走出来过。”
林棽抿着唇角看了他一眼,虽然还带着笑,但是眼睛却是湿润的,只一眼他就垂下头,让头发遮住了他的脸。
“我是个懦夫。”林棽自嘲,“我拼命地想摆脱过去,却用了十五年还在原地。”
“白曜,如果没有你,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我这一辈子都会活在夹缝里,但也仅此而已,我会一边拼命的向前走,一边在过去里沉沦,这都是我自己给自己的枷锁,不会对别人造成伤害,它只会无休止的提醒我我的过去。”
“我不怕这样挣扎着过一辈子,可有时候,我也会想有个人来拉住我,救我。”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在无助的时候,遇见一个人拉着你前行。
那时候白曜以为林棽只是在怀缅过去遭遇的暴力,如今才明白,无助指的是什么。
“白曜,”他抬眸,眼里映着微笑的星光,“谢谢你,谢谢你遇到我,也谢谢你今晚出现在这里。”
——可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他总会出现的啊。
这一次,他们没有迟到,没有错过,恰到好处地出现在彼此的生命里。
白曜知道林棽是一个孤单的小孩,他翻过高山,涉过湍流,穿过荆棘,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温馨小屋。
于是他抱着属于自己的玩偶,蜷缩在暖色的床上,发泄出旅途中积压多年的委屈。
白曜任凭林棽缓缓弯下僵直的脊梁,头几乎要埋在腿上,他颤抖的手紧紧抓住白曜的手。
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棵稻草。
而后,这个孤单的小孩,发出了最凄厉的哭嚎。
窗外,最黑的夜晚已经随着时针悄然而逝,天空像是被注入了清水,变成了深邃的墨蓝色,从中央一圈一圈渐变到天际,在群山之巅,云层泛起了鱼肚白。
黎明,无声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