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真王玉晟尧娶妻的消息传得比喜帖快，刘二壮跟着澈风赶回来的时候，一路上听到的流言，带着毫无恶意的揣测，让澈风的眉头锁得越来越紧。

澈风闯进府里的时候，玉晟尧正在试喜服，一只手伸进袖子里，朱红的腰带上绣着金银合欢线，像蛇一样盘在他腰间，却像盘在澈风的喉咙上，肌肉收缩，便顷刻夺去呼吸。

玉晟尧见他来了，露出一个笑容，如释重负一般的笑，像羽毛一样落在澈风眼里，几乎要惹出眼泪来。

“你可回来了，刘叔这两天忙怀了。”外头传来刘管家招呼刘二壮帮他干活的声音，五十多了还这般有中气，算是老当益壮了。

澈风点头算是应了他的话，走近来帮他寄腰带，玉晟尧乖乖的伸手。

澈风忽然有些恍惚。

十三年前，是十三年前吧。他也是这样，替玉晟尧穿上了丧服。

他叹气： “你啊，一向不听活人的话，死人的话却比谁都往心里去。”手上仔细着，系紧了，又退后两步：“你倒是适合穿这红色。”

玉晟尧脸上少见的有了些血色，眼角飞起来，抬手转了一圈，站定的时候已经满眼是泪：“我要娶妻了，三十而立，澈风，我要成家了。”话语颠倒，来来回回就这几句，澈风却懂了。

转眼就到了喜宴前夕，王府里已经来了不少客人，大多都是十多年前那场战役上认识的将士，有些解甲归田，有些还在当着赤古的兵。他们见着玉晟尧，除了恭喜，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尧兄弟还是原来的模样，澈风小弟你老了呀。”

澈风抬手便打，那里还有平时淡然的样子，玉晟尧看他们嘻嘻哈哈，脸上也堆了笑，眼里的温度却越来越冷，干脆退开，取了一壶酒，一个人去了桃林。

桃林是他十多年来一点点儿开出来的，种了一些，移了一些，春天的时候，一年比一年好看。此时他坐在一株桃树下，对着潭水发呆，酒喝了半壶，满嘴都是青桃的香味。

“尧王子，这是桃树，花是粉色，果子也是粉色，很好吃的。”

“尧小将，我家院子里的桃树结果了，你尝尝，好吃我再给你带。”

“尧兄弟，这桃花和青桃都能酿酒，风味独特，还不醉人呢。”

“尧兄弟，圣人说过，三十而立，我如今虚岁二十七了，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尧儿，你去帮我摘一枝桃花来看看吧，兴许心情好，我伤就好了。”

“尧儿，你让我再看你一眼，我真喜欢你这少年气，可惜，日后看不到了，我家尧儿娶妻的时候，穿着喜服的样子，也看不到了。”

骗子，骗子，统统都是诳我的，统统都是假话。你若是真喜欢我，又怎么会弃我而去。这青桃酒若是不醉人，我怎么会次次喝得心口疼，次次仿佛看见你。

不是他，谁？

玉晟尧陡然醒酒，纵身而起，跃到了树枝上，看着不远处的人影。

那人急急忙忙地跑着，脚步极快，看那步伐，像个习武的年轻人，只是，怎么穿着女装？

玉晟尧揉揉眉心，晃晃脑袋，借着月光定睛一看，半醒的酒这下全被惊醒了。那身形，那样貌，还有身上穿的衣裳，怎么看都是他那捡来的未婚妻啊。玉晟尧半晌没反应过来，等到那人已经渐渐跑远，他才突然笑出声。

哈哈哈哈，真有意思。

玉晟尧眼里闪过一丝厉色，脚步轻盈，施展轻功，几下便追上去，落在他逃跑的“未婚妻”面前：“晴儿这么晚了做什么去，嗯？”他那一声问得温柔，但是落到人耳朵里，就像一把刀子，晴儿一瞬间跌坐在地上，抚着胸口大喘气。这一举一动，包括他的喘气声，无一不显示着——这位穿着粉色女装的，是个大男人。

玉晟尧这般从不跟人发火的温吞个性，如今竟也被气得手抖，他伸手点了他的穴道，将他拎起来，像拎了头被打晕的猪仔，俊眉揪着就往府里去。

这边，一帮子军匪已经喝高了，围坐在院中高声谈笑，其间一个中年男人道：“你们知道那个周家小少爷吗？”

马上那边就有人接话：“那个小公子啊，云佳公主和周相的儿子，知道啊，不是南下之后就没了音信吗？”

另一个又说：“是啊，你说说现在的年轻公子，真不让人省心。”

“就是，当初他爹娘，那一个个的，都有大气概，我都佩服。”

澈风听着听着，打了个冷颤，心道坏了，周家小公子南下失踪，皇上派人令王爷查找，前些日子玉晟尧病了，于是他就没上报，自己查了，后来又赶上成亲，他也就忙忘了。坏了坏了，事情越来越大了，得快些和王爷知会一声。

想着他就起来，嘱咐了一句，就悄悄地去了后院，没成想正碰上气冲冲醉醺醺地拎着“猪”回来的玉晟尧，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一句：“来逍遥房！”

澈风一听，逍遥房，这不就是咱王府的私牢吗？王爷这是逮着了贼？什么贼要去私牢审问？

又一看，瞬间一身酒意跟着汗下来，小王爷手里，手里这不是，那个灾民王妃吗？

乖乖，明日就是喜宴了啊，这帖也发了，客也来了，婚书上都已经盖上了皇印，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等等等一会，莫不是这小子喝了酒，憋了快三十年，忍不住了，所以发疯了吧？那可是逍遥店，里头挂置的东西······澈风只觉得背上汗毛倒竖，头皮发紧，连忙脚步跟上去，只叹自己命苦，跟错了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