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熠，你好点了吗？”

仝熠睁开眼的时候，眼前全都是白色，要不是陈护士的声音提醒着他，他都以为自己已经进天堂了。

啊，不对。

只有好人才会进天堂，他这种，得下地狱吧。

仝熠的头还是有点晕，他慢慢扭头看了一眼陈护士，然后比划：几点了？

“你睡了两天，”陈护士很心疼，“你现在在新楼的空病房。”

仝熠扯了下嘴角，但疼的他吸了口气。

“要报警吗？”陈护士下定决心问了句，“我怀疑你爸爸的精神状态也不好，如果不是在监控上看到他打你的场面，我真没发现他在我们面前那么和气的模样是装的。”

仝熠抬手：他不是装的，他只是对我那样，报警的话，什么理由呢。

“理由？这…”陈护士哽住了，她叹了口气：“他这样打你多久了？”

仝熠比划：构不成家暴，也不算虐待，只是扇了两巴掌，而且如果真的抓进去，等他出来，他会打死我。

“怎么会，他怎么敢？”陈护士说。

仝熠摇摇头：谢谢你，陈护士。

“小熠，该报警就报警，”陈护士说，“相信警察，相信法律，他们会保护你的。”

仝熠坐起来，撑了下脑袋，他麻木的比划：要么我死，要么他死，不然，永远会有见面的那一天，没用的。

陈护士明显有点被吓到，但心疼更多，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了。

仝熠对她鞠了个躬，然后比划：真的很谢谢你，住院费我等会转给你，我先走了。

陈护士还想说什么，但仝熠没有再看他，推门出去了。

走出住院部，外面的太阳挺大，晃得他睁不开眼，不过他确实没想到自己能睡快两天，仝熠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挺多消息的，这情况不常见。

大多都来自生人勿近206的群，还有孙简他们发的私聊，蒋奕鸣的也有。

他突然想起来，他到医院之后还没来得及在群里报个平安就晕了，挺不凑巧的。

但是都过了两天，再发好像没什么意义。

仝熠看着一堆消息沉默了一会，然后只点开了蒋奕鸣的私聊。

蒋奕鸣：孙简他们让我问你为什么不回群里的消息。

蒋奕鸣：你还活着吧。

蒋奕鸣：？

仝熠有点想笑，但脸上还有些肿，他忍住了。

仝熠打了一行字，准备发过去的那一瞬间犹豫了，然后他删掉打好的字退出了对话框。

老爸的短信他也没点开，不想点，而且他也知道内容，无非就是让他打钱。

他在搜索框里搜了一下陈护士的微信，然后点开转了一笔钱过去，是这两天他在病房住的费用。

陈护士收了钱，给他发过来一条消息。

五院陈护士：小熠，朱姐说她给你发短信你不回，你挺久没去做疏导了，如果你不想直接联系她我帮你说？

✓：不用。

✓：陈护士谢谢你，不用担心我。

五院陈护士：你要相信她，你是可以好转的。

✓：我已经好了很多，谢谢。

陈护士再发了什么他没看，不过他说的是实话，他的情况确实有所好转。

朱姐是他的心理医生，陈护士介绍的，当初老妈在精神病院住院，仝熠在照顾她期间认识了懂手语的陈护士。

他不是没想过求救的，不然也不会主动去找心理医生。

他暑假的时候跟朱姐聊过天，告诉了她一些近况，然后就没再联系了。

仝熠点开朱姐的短信对话框，上面有一条最近的信息，他俩没有加微信，这是仝熠的要求，他不太想把朱姐加到比较私人的微信里，至少不用时刻提醒着他他有病。

1567×××××××：小熠，最近怎么样？

啧…

仝熠觉得，他能遇到这么一个负责的心理医生，很幸运，但他其实还是抗拒的，因为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之前为了治疗全都告诉过朱姐，所以他一看到朱姐就会下意识的想逃，于是就很少和她联系。

仝熠编辑了一条短信给朱姐发了过去，然后他叫了辆车去了街心花园的房子。

上次跟蒋奕鸣过来的时候，天还没这么冷，果然秋天是很短暂的，搭舞台的地方也空了，有不少小孩子正在愉快的跑来跑去，享受着这难得的节假日，还有个大爷正背着手抽陀螺，声音很大。

仝熠穿过楼下的一排店铺，拐上了一栋有些破旧的楼房，这一块儿已经有些年头了，整改也不大，楼梯的栏杆都是生锈的，贴着一堆五颜六色的标签。

仝熠上到最顶层，门把手上插着两张广告，他把这些纸抽出来，刚要开门进去，对门的吴大爷拎了一大桶水出来了。

“诶？你回来了小伙子，好久不见，”吴大爷冲他笑笑，“这些小广告都是今天塞的，之前的我都帮你清理掉啦。”

仝熠转身，对着吴大爷鞠了个躬。

“没事儿，”吴大爷摆摆手说，“快进去吧。”

仝熠没再看他，开门进屋了。

里面还是挺整洁，开学前他在这的最后一天打扫的很干净，仝熠摸了一下鞋柜，手指上却沾满了灰。

啧，只是看着干净。

他脱掉外套，挂在了进门的衣架上，然后把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还重新换了套床单被罩，全部收拾完后，他从书包里拿出了蒋奕鸣送他的贝壳灯，然后非常小心且谨慎的放在了小客厅前面的一个木架子上。

这个木架子是他之前用学校做作业用剩的材料做的，造型看起来很简单但很有设计感，完了之后他还用绿色系的丙烯调了个混色涂上去，起码他是非常满意的，但就是一直找不到能配得上这个架子的东西摆。

这不。

这个贝壳灯放在那简直完美至极。

仝熠关掉大灯，然后打开了贝壳灯，他没有买电视，平时只用投影仪，这样一来贝壳里面的光就更衬得很有氛围感。

这间房子他已经租很久了，从他第一次认识朱姐开始。

他曾按照朱姐教给他的办法，用了差不多两年去熟悉，去适应，去建设心理暗示，最终才能在这间房子里开口说话，这里算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安全屋。

仝熠坐在贝壳灯前看了好一会，才回了卧室，他坐在电脑桌前弯腰把一台电子琴拿了出来。

这把琴，还有租下的这套房子，以及这么多年他上学的各种费用，都是打了好几份工攒了好久的钱换来的，当然这几年他有了更多赚钱的渠道，比十几岁最难的那会轻松了太多。

仝熠准备好，试着弹了几个音，然后他清了清嗓子，打算唱首歌缓解一下心情。

我。

我。

我。

？

发不出音。

仝熠有点懵，他又赶紧试着做暗示。

现在可以说话。

你是安全的。

说。

我…

我…

还是发不出声音。

仝熠的右手止不住的开始抖，他赶紧伸出左手按住。

怎么回事，什么情况？最近这两年他已经好特别多了，起码进到这间房子的那一刻，他不用再做暗示，基本都可以直接讲话。

难道是因为没开直播？

想当初他做暗示的时候，也有这个因素，他必须说话才能赚更多的钱。

于是仝熠快速打开电脑登上叶司的账号，然后把摄像头卡好位置，点开了直播。

趁着直播间的粉丝还没超过个位数，他赶紧试着开口说话。

大家好…

大…

大。

都是气音，说不出口，没有声音。

不到30秒，仝熠就关掉了直播。

他眼神空洞的躺在了身后的床上缩成一团，他开始变得急躁，明明一切都往好的方向走了，为什么这么轻易就被打回原形？就这么弱吗？为什么？

仝熠双眼发红，两只手用力扣着他喉结附近的位置，脆弱的皮肤很快就被他抓的起了红痕，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他正在沉入一片暗无天日的深海。

海里不停地有人在说话，带着回音的声音不停地在耳边回荡。

你别想说话，你这辈子都别想说话。

.

蒋奕鸣刚在枕头底下找到耳机戴上，屏幕上的叶司直播间居然没了。

靠，什么情况？

他本来因为仝熠的事儿一直有点影响心情，然后手机就提醒他叶司直播了，正开心呢，没想到还没听到他说话，直播就关了。

他想起来刚才看到的画面，叶司穿的是他之前直播穿过的一套居家的白色睡衣，背景也没变，左上角挂着一幅画，但是能看出没有打光，直播间挺暗，电子琴也放的有点歪。

或许只是不小心点开了？

或者手误关掉了？

叶司每次直播前都会提前在主页上写的，蒋奕鸣点开看了看，没有写，还是那条国庆不直播的说明。

蒋奕鸣又等了一会，还是没有直播的提醒，他又把耳机摘掉了。

“蒋哥，吃饭去不？”孙简在下面问了他一句。

“吃，等我下来。”

他们是今天中午回学校的，后天就又开学了，得留出两天收拾一下心情。

蒋奕鸣下床下到一半儿，没忍住把对面仝熠的床帘撩开看了几眼，很干净，铺着绿色系的床单，除了床上三件套，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跟他桌子上摆出来的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蒋哥，你干嘛呢，趁熠哥不在偷看他的床？”孙简瞄了他一眼。

“没偷看，我光明正大看的。”蒋奕鸣把床帘放下去，然后跳下最后一阶楼梯。

“熠哥到底是怎么了，他为什么不回消息。”孙简有点想不明白。

“挺正常，”徐白在旁边说了句，“你没发现，他其实，怎么说呢…”

“你是不是想说，他表面看起来和我们相处的很愉快，但其实不是这样？”孙简一拍手说。

“也不能这样说吧，”徐白说，“我觉得他挺难看透的，就好像，在世界之外，或许你觉得跟他还挺能聊，但都是他想让你这样觉得而已。”

“靠，我怎么听不明白，”孙简看着蒋奕鸣问，“蒋哥，什么意思啊，你跟仝熠不是玩儿的挺好的吗？”

“我不知道。”蒋奕鸣如实说。

他也困惑着呢，妈的。

“应该跟他听不到有关系，”徐白说，“他的戒备心应该特别高，一般人很难可以跟他交心吧。”

嗯？

这倒不是，蒋奕鸣想。

仝熠能听的到，只是不能说话，而且他们也交心了，仝熠还说让他帮他说话。

这已经算是某种程度上的打开心扉寻求帮助了吧，虽然仝熠后来又说是开玩笑。

蒋奕鸣突然想起来仝熠走的那天，他那可以称得上很冷漠、简直像换了个人一样的态度。

好吧。

确实挺难的。

但越想越觉得有些憋屈，凭什么仝熠说想跟他交朋友就交，结果他决定真心交了他又能这种态度，消息也不回，人还直接干消失了，有种…被耍的了感觉。

靠，有什么不满的可以直说，这是什么意思！

蒋奕鸣觉得窝火，如果他还能见到活的仝熠，他必须得去问问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