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接下来的日子有多难熬，多辛苦，秦池雨都能坚持下去，本就怀抱一腔孤勇的他自这次短途旅游后仿佛被打了鸡血，犯懒懈怠时只要一想到这趟经历，他就能头悬梁，锥刺股，再刷两套卷子。

无独有偶，郎烟也开始把自己往绝路逼，就连唐萌都惊讶自己会在这张一贯散漫的脸上看到“焦虑”两个字。

不习惯之余，她也有些心疼，在单位也不卷了，更不出去瞎玩，每天争取早点回家，看着教程给孩子做好吃的，争取在营养均衡的同时还不重样。

她也不敢问郎烟成绩，生怕一个不小心刺激到他，哪天嘎嘣跳楼了，她会发疯的！

清明节回来就是二模考试，成绩公布后如他所料，挺尴尬的处境，相比起一模的分数有了很大进步，但距离往年分数线还是有所差距。

班里一部分扶不起来的阿斗在拿到成绩单后都是摆烂的，你笑我数学考30分，我笑你英语蒙35分，都一样烂，大哥不说二哥。

相比起自己的成绩，虞凯甚至更在意郎烟考得如何，走护法位前一看，他正在算自己和去年二本分数线相差多少分。

“这回怎么样啊烟酱？”

郎烟抬头看他一眼，断断续续转着笔，“不怎么样，比去年二本分数线差两分。”

“只差两分？！这不是挺好的吗？也不是年年都是那个分数线啊，搞不好今年低点儿呢？”虞凯一把抓起他的成绩单，嘴巴张得可以塞下一个鸡蛋，“英语115分？我天？！太牛了吧？！你没有抄吧？！”

郎烟一副谁稀罕的表情瞪他一眼，“我们班！我们考场！我抄谁的？！抄你的啊？那干嘛不直接扔你那块包浆橡皮擦猜ABCD。”

“淦，干嘛这样说我的宝贝橡皮，手感好能扔个50分出来好吧！”

“你够了大哥，疯不过你。”郎烟真不想和这尊大佛斗嘴，不管他占不占理，他都会被虞凯带进自己的逻辑里，并且越扯越远。

“好了好了，人家只是想逗逗你嘛，你看你不是挺有进步的？干嘛这么愁眉苦脸的。”

“光英语高有什么用，数学和理综太差了，我都不知道下次加起来能不能超300。”

虞凯看着他蹙起的眉头，咂咂嘴称奇，“啧啧啧，你说话可越来越像好学生了，真不习惯。”

“别闹。”郎烟懒得理他，伸手将成绩单抽回来，几下折起来塞课桌里。

如今的形势似乎逐渐开朗起来，但瓶颈期也如约而至，他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学习了，更不知道如何在接下来的三模突破二本分数线，又如何在一个半月后的高考成功上线。

“上课了上课了，都干什么呢？！回座位去！”令狐老师抱着胳膊走进班，拍拍掉皮的讲桌吼一声，“二模的分数没看到吗？你们有资格闹吗？！”

几个小混子嘴里嘟囔着些不干不净的，磨磨蹭蹭回座位坐下了。

令狐老师怒目圆睁，环视一圈，提高嗓门道，“这次的成绩大家都知道了吧，四个大字！一塌糊涂！我看完试卷还很高兴的和其他老师说，都是我教过的，也没有什么很刁钻的题，但事实证明，是我想太多。”

她顿了顿，语重心长道，“……整体成绩不怎么样是事实，但我也不想否认很多同学的进步，他们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

“这次，咱们班二模的平均分比上一届普通班的二模平均分高出1.7分，这是个好消息。”

此话一出，班里人都震惊了，他们甚至怀疑上一届普通班是不是集体吃坏肚子没去考试，居然能被他们比下去？！

“天啊……还不如我们班啊？”

“哪个普通班啊？”

“我猜5班，听说他们去年考得挺差的。”

班里又开始躁动起来。

“好了好了安静！多大的人了！别让我一次次维持纪律！”令狐老师拿起课本重重一扔，在一声沉闷的响声后，教室再度恢复安静。

“多的话我也不想说了，简单总结一下，就这次成绩看来，大家还是有很大进步空间的，我知道同学们都很聪明，还能考出更好的成绩，距离三模还有二十多天，我们都一起加油，好不容易坚持到今天，大家绷紧神经别松懈！”

她这些话让郎烟紧皱的眉头逐渐舒展开，他眼睛眨也不眨，紧接着就听到她说出了自接手他们班后，最温柔且有力量的一句话。

“只要你们在变好就行，慢一点也没关系。”

班里落针可闻，郎烟的眼里闪过一丝不甚明显的亮光，他听到身旁的老师清了清嗓子，捧起试卷道，“现在把二模的卷子拿出来，跳过前面的听力题，从阅读题开始，one by one.”

她拍了拍郎烟的桌子。

班里有些人开始悉悉索索的对答案，郎烟却充耳不闻，头一次觉得心脏里涌出一种强烈的自信。

他从容不迫的站起来，拿起试卷沉思两秒，“阅读第一题选D，答案在第二段的第二句，几乎是原话。”

“题目和选项是什么意思？”令狐老师睨他一眼继续问。

“题目问R开头的这个专有名词意味着什么，原文中说它大概是一样物件，A答案是一种艺术，B是某个人的村落，C是一个剧院，也没有提及，只有D是对的。”

令狐老师赞许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very good.”

在他坐下后，她嗓门提高了许多，足以让所有同学都听到，“这次考了115分，非常好，下次争取考130，老师对你有信心。”

在全班此起彼伏的惊叹声中，郎烟觉得自己装到了，故作淡定的点点头，没有说话，也没有大的动作，手却握出了汗。

他觉得这节课是飘着的，自己的付出不仅被看到了还收获了丰厚的成果，大家的眼神把他捧得高高的，他有些不习惯却又十分满足。

他虽不算小透明，以前成绩不好时也常会以其他方式获得别人注意，但这种饱含赞赏和羡慕的正向眼神还是第一次，炙热到让他快沉迷。

下课后，趁令狐老师没走远，他连忙追出教室问道，“老师，这次的听力材料你有吗？能拷给我一份吗？”

令狐老师回头，上下打量他一遍，浅浅笑了下，“脱胎换骨了啊，真棒。”

他有点尴尬，看向别处挠了挠头。

“材料在我电脑里，有U盘吗？”

“有！”

“跟我来吧～”

他连忙毕恭毕敬跟上，说了声谢谢。

“不用谢，老师尽职，你们尽学生的本分，都是应该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今天的令狐老师很好说话，语气也温柔了很多，甚至还和他开起了玩笑，“男生就是要有上进心，你看你都变帅了好多，以后去个好大学，到处都是漂亮又优秀的女生，你外在条件这么好，帅帅高高的，再加上个高校滤镜，进校就获得优先择偶权。”

“不不不，一般一般，您过誉了。”郎烟十动然拒，心想快点换个话题吧大姐。

令狐老师被他的反应逗得哈哈笑，“哟，这么谦虚啊，那你有想过往哪里考吗？”

郎烟下意识的自黑，正想说有个大学愿意收他就谢天谢地了，但话到了嘴边，他又硬生生憋了回去，想了想，认真道，“北上广深。”

“你也这么想？”令狐老师诧异的看向他，“秦池雨你熟吗？他也是这么说的，他说想去大城市，话说回来，你们最近走得挺近啊，怎么？是他带动你学习的？”

“嗯。”他露出一个友善的笑，“他很厉害，人很好，帮了我很多。”

“哈哈，原来是这样，那很好啊，你们互帮互助，互相进步。秦池雨这个孩子虽然成绩是很好，但是太内向了，我就说他最近怎么变开朗了，看来是你的功劳啊！”

说话间，两人走进办公室，令狐老师帮郎烟拷贝好听力材料，将U盘递给他，“回去好好听啊，听不懂就跟着语音默写，多来几次就顺畅了。”

“嗯。”郎烟点点头，正要走开，却还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转过身问出了那个问题——

“老师，您为什么没有放弃我？”

面对他的疑惑，令狐老师很淡定，想也没想的直言道，“我是个老师，我不想放弃任何一个学生。”

郎烟走出办公室，回过头又看了她一眼，在她转过身的间隙，对着她的背影默默鞠了一躬。

“令狐老师，谢谢。”他轻声道谢，走远后在心中默念，“人无完人，之前您对我的挖苦我就不计较了，我们就此两清。”

他知道自己的性格，不够可爱，拧巴又别扭，好比一颗包裹得紧紧的洋葱，一层一层，伴随着呛鼻又拒人千里的味道，将不可言说的心思藏在最深的内里。

这样的人往往显得固执又不好接近，只有一次又一次的感觉到别人的肯定和善意，才肯主动接纳他人。

这是他最不成熟的地方。

但是，可能某些人在触发某个事件之前，就是要成熟得晚一点。

紧凑的生活节奏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时间似乎从不留恋人间。

郎烟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对着书本低头，再一抬头，天空就变了，颜色滚烫的火烧云如期而至。

晚饭时间，学生们正想去食堂用餐，恰好这时教室和走廊的灯同时闪了闪，伴随着一阵电流的声音，又相继熄灭了。

“停电了吗？”曾敏儿按了按后门的开关键，灯管安安静静，没任何反应。

“哇噢，回家回家！”已经有人拍着桌子起哄了。

“别吵了，我去问问老师。”曾敏儿出去了，班里立刻吵成一团。

郎烟托着腮看向窗外，他的经验告诉他，不出一顿饭的功夫，天色就会彻底变暗，那时候教室里也会是一片灰蒙蒙的颜色，和不知所谓的梦里见过的场景一样，饱和度极低，有种诡异和陌生的感觉。

没一会儿，曾敏儿回来了，还带来一个好消息，“好像不止停电那么简单，似乎要修很久，老班让我们先去吃饭，要是还不来电就回家。”

班里瞬间爆炸了，同学们兴高采烈的收拾书包，耳朵只选择性的听见了“回家”两个字。

没一会儿，这层楼其他班也爆发出一阵绵延不息的欢呼，他们在高兴什么，大家心照不宣。

“吃什么饭啊，快走快走！”有些男同学会抓重点，背着包就撤，生怕老师反悔。

郎烟收完东西，心想食堂饭菜还不如自己做的好吃，不然和秦池雨回家吃饭算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池雨就发信息过来了——

“小郎哥，学校好像停电了。”

“嗯呐，不知道多久才会来电。”

对话框顶部的“信息输入中……”显示了很久，一句话又弹了过来。

“你想在学校吃饭吗？”池雨问。

郎烟会心一笑，了然的回他，“不要，学校的饭简直难吃到爆炸，回家我给你做。”

“我要吃鸡蛋炒肉沫！”

“安排！”

似乎这一条街的电都停了，郎烟和池雨走出大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这栋庞大的建筑静静伫立在黑暗中，淹没在学生的欢声笑语里。

突然，就在两人抬腿的一瞬间，一阵电流声响起，眼前的楼层依次亮了，这栋建筑瞬间又点亮了这片天地。

人群中陷入短暂的沉默，仿佛刚才的热闹是个假象。

“跑！”还是郎烟先反应过来，拉着池雨拔腿就跑，其他学生像是听到冲锋号的士兵，也跟着狂奔起来。

他们像是打了胜仗一样，顶着身后的光芒，穿过学校大门，经过提早打烊的小卖部，跑过热闹的街口，充满了少年气的脸上洋溢着“坏事”得逞的嚣张。

池雨被他拉着向前跑，汗水逐渐打湿了他的头发和内衣。没有吃饭，他的脚步有些虚浮，身体飘飘然的感觉像个被风吹得立不起来的招牌。

他有些不舒服，口干舌燥的熟悉感告诉他，似乎马上就要晕倒了。

但他被郎烟的兴奋感染，看着他的后脑勺，呼啸而来的风将他的外套吹起，青春期的气息将他牢牢包裹，他似乎能通过郎烟有力的大手感觉到他亢奋的生命力。

他有些出神，直到实在受不了了干呕了一声，郎烟才一副吃了一惊的模样停下脚步，轻拍着他的背自责道，“对不起啊，我忘记了你身体不好。”

池雨捂着嘴摇了摇头，逞强道，“没事。”

“还没事？你都站不稳了。”郎烟蹲下，背起他，动作一气呵成。

“再坚持一下，马上到家了。”

池雨乖巧的点点头，将脸埋在他的肩膀上。

“对不起啊！”

“没关系。”池雨蹭蹭他的侧脸，安慰完又小心亲了亲他的耳朵。

“走吧！”

池雨怕被熟人看到，离家还有好一段距离就非要下来自己走。池雨妈妈似乎还没回家，两人透过门边的窗户往里看，家里没开灯。

郎烟扶着他慢慢上楼，开门进了自己家。

“回来啦？诶，小秦同学也来啦？”唐萌正在做饭，见有客人，连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即使是做饭，她也依然妆容精致，嘴唇饱满殷红，两颊像喝醉般似有若无的浮起一抹浅粉，浅棕色的卷发用鲨鱼夹夹了个大概，一缕头发荡到嘴边，她用手别至耳后。

“阿姨好，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快进来吧！来来来，一起吃晚饭！”

还不等两个孩子开口，唐萌就给池雨安排好了，把两人的包放在沙发上，又拿了果盘放在桌上，招待他们吃。

“再等二十分钟就开饭了，饿了就吃点水果！”

“我来帮忙吧。”郎烟洗了手，挽起袖子走到水池边择菜。

“你去陪你同学聊天啊，妈妈来做就行。”唐萌把他挤开。

“没事，一起做能快点，洗完菜我再打几个鸡蛋，冷冻层里还有猪肉吧？你用不用？”

“哟，来同学了要展示一下是吧？”唐萌笑着和沙发上坐着的池雨说道，“知道吗？郎烟做饭比我做的还好吃。”

“小郎哥很聪明，动手能力很强，而且学什么都很快。”池雨也夸他。

“会说就多说点。”郎烟有些得意。

唐萌给了他足够的展示时间，候在一边打下手。他娴熟的切菜，突然想起发烧那次池雨给自己煮的蔬菜粥，根据菜板上切得七零八落的菜叶子得出结论，池雨做菜，要么是一盘子奇形怪状的蔬菜，要么是一盘子手指头。

屋里很热闹，谈笑间饭香很快充满了整个客厅。

郎烟和唐萌把饭菜端上桌，热情的招呼池雨过来吃，池雨嘴甜，一会儿夸唐萌漂亮，一会儿夸唐萌年轻，哄得她牙花子都乐出来了，给他添的米饭是压了又压。

“对了，你们二模成绩是不是出来了啊？小秦多少分啊？”唐萌突然想起这茬，好奇的问道。

“688。”

“688？！！”唐萌仿佛被雷击了一样震惊，郎烟则是差点被饭噎住。

他知道池雨成绩好，但是688这个分数还是太吓人了，他一辈子可能都考不了。

“我的天啊……你学习太好了吧？你估计就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唐萌看看池雨又看看郎烟，心想郎烟要是有池雨一半成绩好就好了。

“你妈妈是不是很严格啊？平时总喜欢管你吧？”

“我妈妈平时挺忙的，几乎没怎么管我，但是她很关心我，为了多挣些钱，闲暇时间她还打其他工，总是早出晚归的，包括这两天她都没怎么回家。”

“这样哦……”唐萌就算再怎么不着调，近些年迟来的母性和相似的单亲经历也激发了她的怜爱，她放柔声音，哄道，“一个人在家还是会怕吧，平时要是没饭吃就来我们家吃，反正我们也住得近。”

“倒也还好，不会怕。我都习惯了。”

听到这句习惯了，郎烟的眼神暗了暗，他也似曾相识。

“啊……习惯了？你胆子挺大哈。”唐萌脑筋缺根弦儿，没感觉到郎烟的不对劲，追问道，“你经常一个人啊？”

“嗯。”

“哦，是最近才开始这样吧。”

“不是的，以前我爸要在工地守夜班，老妈也总是夜班，所以我经常一个人。”池雨下意识的说起以前，提到自己老爸却后知后觉的感到尴尬。

不止是他，唐萌也尴尬，还有些心虚，她知道那男的生前家暴，这会儿不仅要装作不知道，还得担心池雨发现自己知道。

郎烟的手一僵，不动声色缓了缓才继续吃饭，最近太幸福了，他差点忘记了心里的那个噩梦。

那个，他脱不了干系的噩梦。

空气都有点沉重，还得是池雨率先转变话题，“这个香菜炒牛肉真好吃，阿姨的手艺真好。”

唐萌也赶忙接茬，气氛再度活跃起来。

“一会儿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吃完饭就在我们家学习吧，郎烟和你能互相有个伴儿。”

“啊？”郎烟走神了，听到自己名字下意识应了一声。

“我说，你好好向人家学习！有什么不会的虚心和人家请教。”

“哦。”郎烟抓抓头发，眼神不敢看池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