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章二十一年，冬月初三

时值隆冬，大雪封城，百姓足不出户，只有士兵埋头清理着玄武街宫道上的积雪。

“驾…”

冰天雪地里，有人策马而来，马蹄飞溅，手中高举一枚金灿灿的令牌，一路畅行无阻，疾驰着进了皇宫。

是夜，东宫。

“前线传来捷报，我军大胜西夷部落，不日便可回京。”季影从怀里掏出一封密信，递了过去。

“白日的消息？”一只修长的手指捏着信封，澄澈月光下露出一截杏黄衣袖，声音沉稳悦耳，听不出喜怒，正是东宫的主人——太子江怀瑜。

“嗯，”身旁青色长衫的季影垂手而立，“此事恐怕裴相也已经知晓了。”

江怀瑜微微颔首，把信笺凑到烛火上，任由火焰将洁白的纸张吞噬殆尽。

“殿下，如今陛下危在旦夕，怕是…”语气中有些担忧和犹豫，如今裴姓当道，皇室式微，何况皇帝年事已高，朝不保夕，贼人虎视眈眈，这世道怕是要变天了。

缓缓将手背道身后，江怀瑜没有接话，似乎毫无兴趣，又似乎在等下文。

季影有些拿不准太子的意思，他虽是太子的老师，但这人的想法他向来琢磨不透，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

“朗家世代为将，是我大启的开国功臣，其忠诚自是不必多说，至于裴氏，地牢里哪位或许是不二人选。”

“哦？”江怀瑜抬眸，眼里闪过一丝异色，“老师何出此言？”

“既是对方有求与殿下，殿下何不加以利用，利刃落锈，岂不可惜。”

江怀瑜背手来到窗前，望着那一弯不甚清晰的明月，努力回想那人的样貌。

母妃逝世之后，父皇便将他遣送到凉州的外公家，直到十五岁那年才又接回皇宫，那时候的朝堂已然被裴氏所掌控，他不明白父皇为何顶着压力也要将他召回，也不明白为何要让他坐这太子之位。

这五年来，他卧薪尝胆，受尽耻辱，原以为这辈子就只能这般，做一个傀儡皇帝，只要天下太平，他也心甘情愿，不料上苍竟为他送来一柄“天子剑”。

抬手抚上窗前搁着的银剑，剑柄处镶嵌着几枚水蓝色的宝珠，月光顺着窗沿流泻下来，里面隐隐有水光流转。

同它的主人一般，冰冷锋利，却又带着自身独特的柔和，一想到剑的主人，江怀瑜眉目便柔和了许多，“那就有劳老师替我再跑一趟了。”

“是。”季影见他这般神情便知道他是有了计较，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处，安心退下了。

夜色凉如水，流泻于朱红琉璃瓦上，衬得整个东宫越发寂寥。

冬雪下了两日方停，宫道上的积雪早被清理个干净，此时两旁早已挤满了看热闹的民众，一个个伸长脖子往城门外瞅。

“来了来了…”

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嗓子，就见朱红色城门被几人合力推开。

旭日东升，城门外一片甲光熠熠。

“是朗将军，朗将军回来了。”

为首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胯下一匹棕红骏马，身着玄色重甲，不怒自威，身后跟着位身骑白马的青年，剑眉星目，英姿勃发，俊美非凡。

举手投足间惹得围观女子们面红耳赤，尖叫连连。

“啊，是朗小将军，他看我了。”

“啊啊啊啊，朗小将军我要为你生猴子。”

朗叙坐在马上，热情的冲两旁百姓打招呼，时不时冲人群扔过去一个飞吻，行为之举颇为轻佻，不似得胜归来的将军，到像个纨绔的登徒子。

若是常人这样，定是要被人背后戳脊梁骨的，可他是谁，神武将军府的世子，皇城万千少女怀春的对象，待遇自然是不一样的。

朗逸尘回头瞅了一眼自己的孙子，摇了摇头，笑骂一声，“臭小子…”

皇帝病重，由太子接风洗尘，江怀瑜早就率人在宫门处等候，绣着四爪蟒纹的杏色锦袍在日光下格外晃眼。

“父皇病重，遂派我等前来迎接将军，将军勿怪。”江怀瑜伸手找了个请的手势，将朗逸尘众人迎进宫内。

朗逸尘今年已有六十七岁，身子却依旧硬朗，闻言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哈哈，勿怪勿怪，皇上来不了，老夫去见皇上便可。”

卸下武器盔甲，江怀瑜同朗叙留在偏殿等候，朗逸尘则独身一人进了养心殿。

朱红的大门缓缓闭阖，朗叙用手肘捅捅身边人，“陛下怎的如此病重？”

江怀瑜一摆手，身边的小太监常盛便了然的领着一帮宫人退了出去。

他摇头，故意岔开话题，“几年不见，你倒是长高不少。”

“那是，”朗叙往前凑凑，同他平视，“不过你也不赖。”

两人深知此处不是说话的地，便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突然，养心殿内突然嘈杂起来，二人对视一眼，心里升起不好的感觉。

“…皇上！皇上！”

“快去传太医！”

朗逸尘焦急的声音自殿内响起，就见皇上身边的掌事太监急匆匆跑了出来。

他见江怀瑜在这，忙将身后几个小太监打发去请太医，“哎呀，太子殿下您还杵着做甚，快随咱家进殿。”

朗叙将大太监的话听了个真切，结合之前江怀瑜的密信，对他的处境已然是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还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江怀瑜面色凝重的朝他点点头便随着大太监进了养心殿，不多时，就见一群太医拎着药箱一路小跑，还未等几人靠近，殿内便传来一声大太监的喊声。

“陛下薨了…”

声音尖锐刺耳，盘旋在殿内久久不散。

殿外哗啦啦跪倒一片，时不时传来几声抽泣声，朗逸尘沉着脸站在殿外，手里捏着一卷明黄的绸缎。

看着面前闻讯赶来的皇后与皇子，六十七岁的朗老将军，似乎在这一刻，终于显出几分老态来。

建章二十一年，冬月初五。

先帝驾崩，太子江怀瑜继任大统，改号初元，新帝择吉日于太庙行登基大典，百官配位，八方来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