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贺燃吃的没滋没味，全程也没说几句话，只在服务员上菜的时候抬头跟祈星对视几眼，其余的时间都在埋头吃饭，但也没尝出来这些菜有什么滋味。

那几道味道偏辣的菜不出意外贺燃一口都没尝，到结账的时候，服务员问他需不需要打包。

想到点菜的时候自己说的那些话，贺燃想这脸打的真是太快了，不过这也不能怨他，要是祈星没在吃饭前亲他那一下，说不定他真的能忍着吃两口。

贺燃想了想，面不改色地说：“打包吧。”面子事小，浪费粮食非常可耻。

虽然带回去很大概率也是直接放冰箱，等过两天突发奇想要自己做饭想起来冰箱里还有没吃完的饭菜，那时候估计已经吃不成了，最后它的归宿还是只有垃圾桶这一个地方。

结完账，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饭店，祈星去开车，贺燃在门口等他。

这时又有一对情侣吃完饭从饭店里出来，经过贺燃身边时两人眼神一直往他身上瞟，神情有些古怪。

一定是刚才祈星抓着他亲被别人看到了，贺燃心里叹一口气，大庭广众之下做那种亲密事，别说是两个人男人，就算是正常的异性情侣在那么多人面前亲吻拥抱都会引来别人的注意。更别说是两个男人了。

虽然现在是不比十年前，那时信息闭塞，思想封建，人们对同性恋知之甚少甚至谈之色变，恨不得他们就不该在世界上出现。

现在他们的处境是比那时候好点，但还远远达不到可以随便在大街上接吻的程度，人们的思想也没那么开放，大环境还是很难认同他们。

贺燃不觉得他们冒犯，人之常情的事，他能理解，但他也不想一直被这么奇怪的目光注视。

等他们再看过来时，他微微笑着冲他们点了点头，礼貌得体，看起来丝毫不介意他们让人不舒服的眼神和小声议论。

那对情侣也知道自己的行为不太礼貌，见贺燃没有说什么，也收起了自己偷偷摸摸打量人的视线。

女生回过身冲贺燃笑了一下，然后挽着男朋友的手臂走了。贺燃看着他们依偎着一起离开的背影，脚下的影子也紧紧靠在一起，越拉越长。

前方的路灯明亮，一盏一盏接连不断地铺陈在宽阔平整的道路上，亮晶晶的，像洒了一地的碎银。

周围是万家灯火，温暖而又辉煌，他们走的道路也宽广明亮，很适合他们年轻美好的样子。

贺燃站在屋檐下的阴影里，身体一半明一半暗，像一副半成品的插画。

他低垂着头，手里拎着打包好剩菜和雨伞，看着并不怎么合身的外套，心里一阵酸楚。

他蹲了下来，脑子里又浮现出刚刚离开的那对情侣。

很久很久之前，他也可以和祈星这样牵着手走在无人的街上。只是不敢走路灯这样明亮的地方。

时间流水般缓慢又毫不留情地碾压过去，他们那时还太小，没有足以抵抗这场变革的力量和勇气，无可避免地冲散，被分离。以至于到现在，他们之间都隔着一场人为的灾祸。

没有人知道他们也曾想过拥有彼此的美好未来，也没有人愿意知道他们曾经爱过。

贺燃有些难过，以至于祈星开着车过来，刺眼的灯光照亮这个黑暗的角落，毫无防备地，他的颓态被一览无余。

贺燃反应有些迟钝，看见一双黑色的休闲板鞋出现在眼前，才抬起头冲来人笑了一下。

那笑意并没有到达眼底，只是浮在表面，并不比哭好看多少。

“你来了啊，”贺燃看着他说。

“嗯，来了。”祈星也蹲下来，跟他保持平视，对视了一会儿，抬手轻柔地在他头顶抚摸，低声说：“刚才有人停车堵在我的车前面，挪车耽误了一点时间，又让你等我了。”顿了顿，又说：“对不起啊。”

贺燃摇了摇头，柔软的头发蹭过他的手心，有些痒。

“没关系。”贺燃说话的声音很轻，叹息似的，“我都知道。”

祈星的手从头顶转移到他的耳朵，贺燃的左耳后面有一道疤，很长，几乎贯穿整只耳朵，但因为是在耳后，有头发遮挡并不明显，所以几乎没有人知道贺燃耳朵曾经受过伤。

但不知道不代表没有，祈星摸上去，指下的皮肤崎岖不平，看着狰狞丑陋。

“我们回去吧，下雨，夜里凉。”

他说的是“我们”而不是“我”。

贺燃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毫无征兆地说：“我刚才看见一对很年轻的情侣，走之前一直看我，被我发现之后女孩冲我笑了一下，然后挽着她的男朋友走了。”

贺燃静默几秒，又说：“那一瞬间我想起来很多事，如果没有我，你会不会已经结婚了，有善良的妻子和可爱的孩子，每天晚上下班回家一开门就是热气腾腾的饭菜和妻儿的笑脸，我觉得这种感觉很好，也很羡慕这种感觉。”

祈星看着他的眼睛，像是在认真地听他的话，问道：“你想有这种感觉吗？”

贺燃跟他对视，黑暗中他的眼睛很亮，除了祈星里面没有别的东西。他说：“我更希望你有这种感觉。”

“如果你愿意跟我回去，我现在就很幸福。”祈星说的很认真，实际上他只要看到贺燃，不管之前在做什么事注意力立马就会全部转移到他身上去，只想一刻不停地看着他。

“如果你不愿意，那我一辈子都不会体验到这种感觉。”

“我给不了你这个感觉。”贺燃眨了眨眼，像是有些茫然：“我什么都做不了，我说服不了我的家人，也留不住你。以前是，现在也是，我没什么能留住你的东西，他们还是轻而易举就能把你带走。”

祈星看着他，缓慢地说：“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在我身边就好。”

见贺燃不说话，祈星另一只手也抬起来捧着他的脸，低头在他额角上亲了亲。

贺燃没有动，也没有拒绝。

祈星亲完又说：“跟我走吧。”他说的很轻很柔，带一点蛊惑的味道。

贺燃有些发怔，还在坚持自己的想法，“你试着找一个女朋友，也不一定就非我不可了。”

祈星说：“找不了，对女人没有感觉，我只有看见你才会兴奋。”说完，他又反问贺燃：“你呢，你为什么不找？如果你愿意会比我更容易吧？”

“……”

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才会想方设法地让别人去做，贺燃想让祈星去过寻常人家的生活，那他自己呢？

贺燃扪心自问，他到不到跟女人一起生活，也做不到彻底和家人决裂。

贺燃张了张嘴，说不出什么像样的理由，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的事，他又怎么能说服别人，更何况是祈星。

“回去吧。”

蹲的时间有些久，站起来有些不稳，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了一把身边的人。

祈星反手就把他的手握在了自己手里，贺燃稍微用了点力，发现挣脱不开他也就放弃了。

连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就不要勉强别人了。

祈星握着他的手腕把他带到了车上。

上车后贺燃才想起来自己选这个地方就是不用祈星再送他回去，于是说道：“这地方离我家挺近的，我走回去就行了。”说着，就要开门下车。

祈星却抓着他的手不让他动。

贺燃以为他是不相信，指着前方小区的某一栋楼说道：“那栋楼前面就是我家，我不骗你，白天你来过的。”

祈星依旧不为所动。

贺燃有些不理解他的意思。

沉默了半晌，祈星才说：“你家钥匙有备份吗？”

“怎么了？”贺燃有些奇怪，“贺岁那有一把。”

“哦。”祈星波澜不惊地说：“你的钥匙被我丢了，你现在要么去住酒店，要么去我家。”

“什么？！”贺燃瞪大了眼睛，像是不敢相信祈星说的话，一摸口袋，里面确实没有钥匙，“你把我钥匙拿走了，什么时候拿的？”

“是丢了不是拿走了，”祈星纠正道，“你现在只能跟我走。”

贺燃苦笑不得，“你开玩笑呢吧？快别闹了，太晚回去吵到邻居不好。”

“我没给你开玩笑，”祈星说，“我认真的，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回家，你是我的。”

贺燃见祈星说的认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又想起来之前祈星被他妈妈关起来几天没见他，一天晚上偷偷跑出来去扒他窗户的事，觉得他也不是干不出这种事。

贺燃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那我去住酒店，前面就有一家二十四小时快捷宾馆。”

“不行。”祈星显然是做好了打算，就没想让贺燃去别的地方，只能跟着他走。

祈星松开他的手，和来时一样帮他把安全带系上，关好车门就发动了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