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按照姬芮的安排，芈珩早早地进了宫。

“昨夜休息的可好？汤药喝了没有？”

刚坐下，姬芮就关心地问了好多。

虽然芈珩心里知道姬芮对他有区别于君上对臣子的情愫，但他只能佯装不知道，只是微笑着向姬芮表示感谢。

“多谢大王关怀，两幅滋补的药材喝了下去，精力更加充沛了。”

“那就好，你可得把身子养好，孤的身边可不能没有你啊！”

这句话看似稀松平常，细想却一语双关。作为侍卫，他的确经常陪在姬芮身边，可是身边这个词在姬芮的嘴里恐怕有另一番意思。

所以芈珩极力收敛神色，只微微低头道：“诺，属下自当尽心竭力。”

一时刘大监亲自端了茶杯过来，笑道：“芈侍卫，可这是今年头一遭的春茶，选用的茶叶可都是嫩芽尖尖，大王钦赐与你品尝。”

头一遭，嫩芽尖尖，钦赐。这几个词无一不在彰显姬芮对他的厚爱，和那句身边遥相呼应。

芈珩一时无话，只得站到殿中，跪地拜谒。

“这是做什么，赶紧起来。”姬芮忙叫刘大监去搀扶芈珩。他指了指芈珩，示意芈珩坐回原处，满脸宠溺地笑道：“芈卿才刚痊愈，就无需在意繁文缛节了。”

“诺。”芈珩仍旧半熟不熟地应了声。

两人在内殿说了好一番体己话后才移至正殿用膳。

虽然碍于君臣之别，姬芮坐主位，芈珩在殿前右下角设席，但是一应菜品姬芮都是按照一式两份吩咐御膳房准备的。芈珩心里多少觉得有些不安。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要是传到掌管礼仪的官员耳中，落了口舌也是一个麻烦。

所以芈珩心悬起来半截：“大王，如此规格，属下恐怕……”

姬芮知道芈珩要说什么，忙打断了他的话：“无妨，就当是孤多赏赐了你几道菜罢了。”

姬芮这样说，芈珩也就无话可说，少不得举杯敬酒以表感谢。

酒过三巡，芈珩故做微醺壮说道：“昨儿迎春亭前听到钟离琴师的雅音，颇觉精妙，仿佛又带着些家乡的意味，只是只听得一半，心中不免遗憾。若是此刻能再听上一二，岂不快哉。”

见芈珩这么喜欢钟离的琴音，姬芮内心暗喜，心想留下钟离算是留对了。忙回答道：“有酒无琴也是无趣，你果真喜欢的话……”

他转身对刘大监说：“去把人给孤叫来。”

刘大监忙向底下的内监挥了挥手，内监急忙点头应允，然后迈着匆匆的小碎步向幻乐坊走去。

姬芮继续说：“芈卿好耳力，这钟离琴师是楚国人，所奏乐章自然带着楚国的气息，所以才叫芈卿听出了家乡之音。”

“如此，属下更加期待。”芈珩说。

说话间，钟离抱着木琴，拖着脚镣走进了殿内。安静地宫殿兀得传来金属摩挲的嘈杂声音，芈珩听着当即就有些难受，只是奴隶带枷锁在平常不过，又是在姬芮面前，他也不能显露什么。

他略微侧了侧身看向钟离，眼神里带着一丝不忍。而钟离还为昨夜的事情纠结着，却不去看芈珩，走至殿中屈下腿来，兀自弹起了琴。

一边听琴，一边喝酒，一边欣赏芈珩英姿飒爽的容颜，姬芮恍如回到了以往与芈珩独处的日子。嘴角不自觉地浮出了笑意。

琴声见落，钟离低头致意。姬芮开怀道：“果然妙哉，你的琴音，担得起妙音二字。”

“还不谢大王恩典？”见钟离愣在原地，刘大监紧赶着提点道。他不仅腹诽：怎么还跟刚进宫的时候一样愣头愣脑的。

钟离一头雾水，不就随口一夸？怎么还上升到恩典的程度了，心慌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看向了芈珩，见芈珩嘴角微扬，和刘大监的表情倒有些相似，于是俯身拜谒道：“多谢大王恩典。”

“担得起妙音二字”这句话，一般草莽自然不能理解其中深意，有了“妙音”这两个字的加持，尽管钟离还是奴隶身，地位却要比幻乐坊的一般琴师高出不少了。

芈珩正愁该怎么说服姬芮，让他撤了扣在钟离脚上的脚镣。如今姬芮这样赏识钟离，倒是可以顺杆子往上爬。

于是芈珩满脸堆笑道：“恭喜大王又得一位技艺精湛的琴师。想来卫国使臣再也不敢说出他们国家的木琴演奏才是冠甲天下这样大言不惭的话了。”

听芈珩这样说，姬芮回忆起来。

前年年末，多国来贺。歌舞欣赏结束之后众使臣聊到乐器，进而又聊到了木琴。当时卫国使臣直言晋国没有会演奏木琴的，更扬言只有卫国的木琴琴师才是冠绝天下。

此话虽有醉酒的因素，不过酒后吐真言，姬芮一时又叫不出精于木琴演奏的琴师，在众多国家的使臣面前，少不得脸上无光。

脸上无光，心里就气。这种关乎国家颜面的时候，哪怕是一个末流的奴隶便也举足轻重了。

“就是，卫国使臣竟如此张狂。”姬芮的脸慢慢地阴沉下去。

见此，芈珩不仅不慌，反而更加胸有成竹。因为姬芮脸色大变才说明他在意木琴的比拼，索性趁热打铁道：“卫国使臣之所以张狂，还是因为晋国无木琴演奏大师，如今钟离的琴声得大王“妙音”二字的赞美，想来若以后再见到卫国使臣，定能当面一绝高下。”

芈珩的这一把火实打实地烧在了姬芮的心里。若是以后卫国再派人朝贺，定要当他们的面打他们的脸。

于是立时就对钟离委以了重任：“钟离琴师，你要在幻乐坊好生修习琴乐，为孤和整个晋国争气。”

钟离哪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更不知道该如何才好，只得一直埋着头匍匐在地上。

见事情水到渠成，芈珩忙道：“说来大王委以钟离琴师重任，其虽是奴籍，不敢奢求什么赏赐，但是摘掉脚镣，让他能自由行走想来对他精进琴技也是有助益的。”

一听这话，刘大监立马明白了芈珩的真实意图。原来扯东扯西这么半天，为的就是让姬芮下令撤了钟离脚上的脚镣。嘴角不禁微微上扬起来。

钟离不争不抢的性子他很喜欢，芈珩平日里对他也十分尊重。刘大监有意帮他一把，凑话道：“奴才不懂什么音律，但是笼中之鸟无好声的话还是听过的，想来若是摘掉脚镣，钟离琴师的琴音说不定更加空灵飘逸呢！”

“哼，哈哈，哈哈哈。”听完芈珩和刘大监的话，姬芮豁然大笑起来。指着刘大监，似骂非骂道：“你呀，你什么都懂。”

他以为刘大监这样说，是明白芈珩所提的要求，他姬芮都会尽力满足，于是借着刘大监的话道：“也罢，芈卿和刘大监说的有理，孤可不是你们楚王那样心胸狭窄之人。就依两位所言，即日起撤了钟离脚上的脚镣。”

顿了顿，姬芮看向芈珩继续道：“既然这个恩典是你给他求的，就由你去执行吧。”

“诺。”芈珩内心暗喜，面色却依旧保持沉稳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