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开幕的前一天，令狐老师从曾敏儿那儿收来报名表看了看，面色肉眼可见的阴下去几分。

“才这几个人报名？”她把表格往讲台一拍，严肃道，“我提前告诉你们，这次有领导来视察，所以，你们都给我积极向上点，既然要报名，那就给我多报几个，不然！就干脆别参加！全部回来上自习！”

说完，她盯着后排男生考虑了几秒，抬手一指，“最后一排，还有垃圾桶边那两个，200米，400米，1000米给我安排上。”

“你们，左右护法报没有？没有是吧？跳高和跳远还有空位，你们一人选一个！别拖拖拉拉的，曾敏儿把他们名字写上，一会儿把表格交给贾主任，下了这节课，全班去操场练走方阵！”

风风火火安排完后，她还不忘恩威并施，刻意提高声音道，“等运动会结束后，所有人去小食堂开小灶，花费严格控制在班费内。”

一众男生听到这儿马上开始故意起哄。

令狐老师使劲拍了拍黑板，眼神锐利的扫视一圈所有人，才转头讲起今天的课程。

接手这个班一段时间后，她也算是总结了点方法，在这个特殊班，不能来一贯的铁腕铁律铁石心肠，只能打一鞭子给颗糖慢慢引导。

当然，肯定有学生是不吃这一套的，但她也没办法，只能摸着石头过河，急不得。

曾敏儿领回表格，把刚才点名的那些男生都写上去后，又小心翼翼的把纸往郎烟的方向移了移。

“郎烟，你要不要再多报几个？”

话音刚落，她顺势一看，郎烟正一脸苦大仇深的咬着手关节发呆，大腿上放着前两天考过的物理试卷。

“你刚才说什么？”他转头问。

“我就是想问问你，要不要再多报两个项目。”

“不了。”郎烟摇摇头。

他只报了接力跑。这两天抽空和同学们练习已经很麻烦了。他一向自由随性，可不想再给自己找事做。

“好吧。”曾敏儿把报名表收回来，匆匆扫过他的卷面，分数是个位数，“你一直在看物理卷子？”

“嗯。”郎烟像想到什么似的，突然看向她，“你上次考多少分？”

“68。”曾敏儿又注意到他居然破天荒的订正了解题步骤在错误答案旁边——虽然照样有几个题是错的。

“那你这个大题的第一题怎么做的？”郎烟也是病急乱投医，立刻挪着椅子挨过去，将试卷往曾敏儿跟前一放。

曾敏儿反应不过来，肩膀和他短暂碰了碰，脸颊立刻热了起来。

“我，我一会儿给你讲吧，现在在上英语课……”

“那行。”郎烟点点头，把试卷往课桌一收，一脸苦大仇深的朝讲台努努下巴，“刚刚她说了些啥来着？”

“运动会有领导来看，一会儿下课去操场练方阵，然后……运动会结束后可以去小食堂吃东西，大概就这些。”

“操？！太阳这么大！”郎烟蹙着眉向后一仰，手臂搭在额头上懊恼道，“这破学校搞形式主义真是第一名。”

……

他说的没错，这两天的确越来越热了。并且这种天气一直延续到运动会当天。

郎烟的班级靠前，便早早的站在操场上等待队伍进场。头顶的太阳越来越大，晃得人眼睛花，他眯眯眼，有点后悔自己前些日子许愿天气保持阳光明媚。

全校学生大概等了有四十分钟了，开幕式却迟迟不开始，似乎是临时舞台的音响出了问题，一直没调试好。

太阳很大，学生们扎堆在一起就容易热，时间一长队伍便躁动起来。

“搞什么啊？准备了这么久还没好？”郎烟不满的看一眼操场。

“鬼知道啊，事先没想到调试，现在出问题了吧？！脖子上顶的那个真是摆设。”虞凯接茬。

“呵，高三也要参加运动会，我真第一次听说。”宁梓浩加入他俩的对话。

“领导来视察了，懂了吗？反正咱们学校又不是啥名校，学生成绩也没啥好耽误的，还不如尽全力展现学生朝气呢～”虞凯挑起眉毛看向他，一脸“你自己意会”的表情。

郎烟到处看了看，问道，“我怎么没看到领导呢？”

“太阳这么大，可能在那里躲太阳吧？”虞凯抬手指了指远处教学楼下竖起来的巨型太阳伞。果真有几个人搬了板凳坐在那里，身旁还有两个老师候着。

正当他们你一句我一句聊着天时，罢工的音响终于不再耍大牌，雾蒙蒙的一句“喂喂喂？”盖过了所有人的声音。

“喂喂喂，不好意思同学们，刚才设备出了点小问题，现在已经没事了。”声音甜美的女主持人接过话筒，一番短暂安抚后，便开始了一段冗长乏味的介绍。

郎烟没仔细听她那段“友谊第一，比赛第二”风格的陈词滥调，耳朵却极灵敏的捕捉到了篇幅最后的张主任，胡校长，吴区长等人的介绍。

他隔着一段距离看向那个巨型太阳伞底下，似乎看到了好几颗锃光瓦亮的脑袋顶。

因为先前耽误了太长时间，进场的速度就拉得特别快，郎烟的班级才绕完操场，11，12班的同学就候在入口待命了。

“大家站整齐！跟在11班后面！”

12班的班长站在队伍最前方整队，抬手指挥道，“女生不要说话了，走了！”

他的声音盖过了叽叽喳喳的女声，好几个女同学互相使了眼色，理理头发时刻准备着。

秦池雨站在第三排，刚好处于话最多的那几个女生身后。

他感觉自己身处一个漩涡中心，耳边尽是各种各样的嘈杂声响，自己却无力摆脱。

天气太热，他们又在太阳底下待了将近四十分钟，现在他整个人就跟在澡堂子里蒸完桑拿似的，脸和耳朵红了一片，视线也有点模糊。

他的脑袋越发沉重，斟酌再三后刚举起手想和班长请假，队伍就碰巧进场了。

见状，他只能将话又咽进肚子里，强撑着跟上脚步。

班长扯着嗓子在最前面带路，和劣质音响里甜美的女主持声音形成两个鲜明对比。

秦池雨喘着粗气，使劲眯了眯眼，感觉脑袋里混乱成了一团。

尽管时不时有微风带走一点他的燥 热，但他还是觉得不舒服，豆大的汗珠顺着太阳穴一滴一滴流下来。

越向操场中心靠近，跑道的塑胶味就越来越浓，每呼吸一下，他就反胃一下。

短短的一百米走下来，他的衣服后背已经快被汗湿，牢牢的粘在身上特别不舒服。他握紧拳头，逼迫自己除了注意劣质音响里传出进行曲以外，什么都不要想。

大概也就过去一分钟而已。

他的大脑已经宕机，眼睛只能机械的盯着前面同学的脚后跟，只要它们离开他的视线，他便赶紧脚步虚浮的往前移动……

“现在向我们走来的是高三12班，他们意气风发……”迷迷糊糊中，他似乎听出来换了一个男主持人。

至于那人介绍了些什么内容，池雨还没来得及细听就脑袋一沉，双膝跪地，朝着地面重重倒了下去。

“我去？！什么动静？！”

“秦池雨晕倒了！”

12班的队伍瞬间乱了，学生们慌作一团但没人敢碰他，一群人立刻向一旁让开，将他围在了中间。

“那边吵什么啊？”

“好像有人晕倒了。”

“哪个班啊？”

三班的队伍本来已经走的很远了，但另一边吵吵闹闹的声音还是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郎烟寻声转头，远远的看见是12班的队伍乱了。霎时间，心里浮现出一个不好的预感。

“我去看一眼。”

和虞凯匆匆打声招呼后，他离了班级，弓箭一般冲了出去，拨开人群便看到池雨面色惨白的躺在地上。

他吓了一跳，神情少见的紧张起来，赶快上前抱起他的上半身，急道，“秦池雨，秦池雨！”

池雨听到他的声音，用尽力气睁了睁眼，但很快就又闭上了。

“糖，谁有糖！他低血糖犯了！”

看着池雨灰白的脸色，他立刻猜到一二，抬起头冲着人群大喊一声。

偶然间，他余光匆匆一瞥，看见旁边班级的观众席前排放着一杯珍珠奶茶。

此刻也顾不上奶茶主人是何许人也了，他跑过去将奶茶拿过来，吸管一插，一手搂着池雨，放柔声音哄道，“没事了，喝一口，喝一口就好了。”

周围学生们都看傻眼了，但没人敢多事。

学校里的不良居然也会有温情的一面？

秦池雨的手汗津津的，还微微透着凉，额头也爬满了一层虚汗，他挣扎着想回应郎烟，但始终动不了，就连吸饮料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郎烟见状，当机立断把奶茶封壳撕掉，握着杯子送到池雨嘴边，“池雨，来，这样喝，马上就好了，马上就好了……”

这回奶茶可算是送到了池雨的嘴里，他连喝了好几口，又缓了好一会儿才弱弱的启唇道，“小郎哥。”

“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去找校医。”见他回了神，郎烟这才想起找校医，背起他便想走。

好在虞凯反应及时，这会儿已经带着校医赶过来了，郎烟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来。

校医检查了一番，见池雨的情况稍微有所好转，估计再静养一会儿应该就没事了，便让两个同学用担架抬着他去了医务室。

广播里开始通知学生们各就各位，操场上的人一听便也纷纷散了，留下郎烟和虞凯两人呆站在原地。

郎烟还没有从刚才的紧急情况里缓过来，身体控制不住的发抖。池雨的手那么冷，好像快要不行了似的。

他忽然想到了那个建筑工地，那个晚上，那盆炭……

第二次，这是第二次有人在他面前奄奄一息……

恍惚间，他感到虞凯使劲捏了捏他的肩膀，又低声和他说着话，但他一句都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秦池雨虚弱的样子，他削瘦的下巴，汗湿的后背，发白的脸颊……

“那边的两个同学，还在那里干什么呢！整队了！”主持人在广播里提醒他们回班，全校师生不约而同的朝他们的方向看去。

“烟酱，走了。”虞凯拽着他的胳膊扯了扯。

郎烟无神的看了他一眼，慢慢的跟在他身后走了。

“快点行不行，再啰嗦下去，就得拖到下午了。”

可能是嫌郎烟和虞凯耽误大家时间了，在他俩路过主持席时，在主持席旁边大棚下候场的一个吊眼男生不满的环抱着手，小声逼逼了一句。

本以为自己的声音足够小，但奈何郎烟和虞凯耳朵尖，话音刚落两人便不约而同的抬头望向了他。

男生有点尴尬，但还是故作镇定的看向了别处，装作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

“诶？你们干嘛？”大棚下候场的其他学生突然惊叫了一声，吊眼男顺着声音看去，刚好目睹两个人高马大的身影直接翻身上台。

有边眉毛是断眉的那个人尤为恐怖，几步走上前便揪着那个他的衣领怒声道，“你TM讲坏话不背着点人，胆子挺大啊？”

“放手，你放手！”小吊眼怕了，他知道郎烟这号人物，性格一向睚眦必报，打起人从不手软。

“同学，快放开他吧，有事好商量。”旁边的几个学生试图劝说，但下一秒便被郎烟一句恶狠狠的“滚”给镇住了，没敢再说话。

“拖到现在是谁的责任？明明知道今天是运动会还不提前试音，结果现场掉链子的不TM是你们吗？让老子们在下面晒着太阳陪你们熬，刚才差点出人命了知道吗SB玩意儿？”

郎烟的眼睛瞪得通红，架势像是要吃了他似的，吓得他赶快连声道歉。

但郎烟不听，使出全力一脚踹在了他的身上，吊眼闷哼一声捂着肚子缩在了地上，表情狰狞。

郎烟觉得还不解恨，走过去骑在他身上，扯着衣领就开打，一拳比一拳狠。

其他人见状立刻想上前阻止，却被虞凯大声喝住，“我看谁敢动他！”

听罢，这些人立马怂了。

等郎烟连续揍了好几拳后，虞凯才走过去劝道，

“快走吧，不然一会儿老师们都过来了。”

不过，虽然话是这么说，但等郎烟刚起身让开，他就不由分说拽起吊眼，对着他的右脸就是一记猛拳。

临走前还不忘威胁恐吓他一番，吓得那个男的捂着脸一愣一愣的。

虽然他们都在大棚下，操场上的学生看不见他们这发生了什么，却也听到了些许动静，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直到两人面色不爽的回到班级，议论声才慢慢停止。

好在他们揍的只是幕后人员，事情并没有闹大，运动会开幕式还是顺利进行，没人再纠结他们上台干了什么。

令狐老师跟着秦池雨去了医务室，并没有抓他们个现行，事后听见隔壁班同学提及他俩离队了几分钟，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郎烟无心顾及令狐老师怀疑的态度，对操场上的比赛也并不在意。他此刻脑子里只有一个画面——秦池雨惨白的脸逐渐在和那个死去男人的脸重叠。

天气很热，他却出了身冷汗，心脏越跳越快，紧握的双手也在微微颤抖。

直到虞凯大咧咧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才回魂。

“你怎么了？”虞凯直勾勾盯着他，一副誓要看出点端倪的表情。

郎烟摇摇头，使劲闭了闭眼，故作轻松道，“没什么，就是太热了。”

听他说完，虞凯沉默了好一会儿，眼帘微阖，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广播便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请各班参加接力跑的同学尽快赶来升旗台下集合。”

虞凯收回眼神，叹了口气。

起身把外套脱下，将郎烟拉起，“走吧，比赛了。”

说完，两人结伴朝升旗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