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那个男人下葬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

但这事并没有平息，偶尔还是会有几个人在闲暇之余讨论男人身上的淤青，并联想出一系列堪比悬疑电视剧的隐藏剧情。

除此之外，也有些吃瓜群众在传，第一发现人是个男孩子，多亏有他通知了工地附近那个学校的门卫，这个男人才会被发现。

但因为当时时间太晚了，学校门卫室的灯光昏暗，门卫大叔便没看清那个男生的脸。

……

郎烟不想再去了解这场事故的相关信息。

但是各种细枝末节总是会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飞进他的耳朵，扰乱他的心绪。

他已经一个星期没睡好觉了，只要稍一打盹儿，那个男孩削瘦的侧脸便会进入他的梦里。他的怀里往往会抱着什么东西，眼眶红红，隔着人墙，透过人与人之间的间隙，死死的瞪着他。

实在不行，就去给男人上个坟吧，这样自己才能好受点。

他在梦魇中，迷迷糊糊冒出这么一个想法。

……

他是被房间外突然炸开的一声巨响拯救的。

舅妈的小儿子把手机砸了，刚好摔在了他门口，弄出好大一声动静。

他猛地睁开眼睛，心有余悸的喘着粗气。

梦里那种渗透进骨髓的愧疚感实在是太过深刻，他甚至没有立马判断出自己这一会儿是醒了还是没醒。

看着眼前这片熟悉的天花板，他使劲抓了抓床铺，这才找回点真实感。

“我说了我要苹果！”门外的表弟正处于变声期，粗里粗气的声音像只被踩了脖子的鸭子。

“你这手机才用几个月啊？不给换！”舅妈立刻吼了回去。

“我就要换！”这小孩扯着嗓子和舅妈对吼，破坏力堪比警报器，吵得郎烟脑仁一跳一跳的疼。

他昨天本就没睡好，被这么一叨扰顿时火气上来了，拖鞋也来不及穿，翻身下床一把拉开门。

率先印入眼帘的，是一只破了相的手机，四分五裂的屏幕还微微亮着光。

“烦死了，吵完没有？”他心情不好，根本没有想过收敛脾气。

屋外两人没想到他还在家里，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怎么还在？都九点了！不上学了？！”女人也不客气，抬起下巴大声嚷嚷起来，音调不断上扬试图压他一截气焰。

“唐鑫磊我警告你，给我好好说话！再大声吼我把你嘴巴抽肿！”他没理会女人，直接威胁起几步远的胖小孩。

那小孩先是一抖，看了一眼面前的女人后，又狐假虎威的瞪了回去。但不够坚定的眼神还是暴露了他的畏惧，没两秒就移开了视线。

“你怎么说话呢？怎么和弟弟说话呢？”女人不依不饶，矛头从手机转移到了郎烟身上。

郎烟还是没理她，他只觉得脑袋被震得“嗡嗡”疼，转身换了衣服，提起书包就砸门走了，留下女人在原地跳着谩骂，一声比一声难听。

……

早上的课分别是两节数学，两节英语。现在临近九点，应该是英语课的时间。

想到这儿，他才猛地反应过来——今天好像有个英语小测！

他的英语老师有条坚持了多年的规矩，如果小测不及格，那就找时间重考一套差不多的题，再不及格那就再考，直到通过为止。

学生想跑路也没用，老师会早早的站在教室门口堵人，除非掌握凌波微步的精髓——来无影去无踪，否则谁也逃不了。

看遍了身边上演的各种案例后，郎烟总结道——

与其浪费额外的时间单独重考，还不如第一次就尽可能抄高点。

他皱着眉嘟囔一声，极不情愿的加快了脚步。

南方最炎热的时候一般就是八月底九月初，气温迅速攀升，太阳毒辣，就连空气都是又闷又燥的，分分钟让人怀疑要自燃。

拜这天气所赐，郎烟热得想发火，听到远处传来的上课铃声后就更不爽。

他在心里暗骂一句，闪身进了前方的一条老街，打算抄近道从学校后门翻进去。

这条街早就已经存在了许多年。

因为位置好，墙边还栽了一排树，每逢夏天，街道就会被笼罩进一片阴影里，不论何时走至这里都不会生热。

闻着树荫下凉凉的泥土味，他浮躁的心情都变好了许多——直到前方传来不和谐的声音。

“我他妈让你走了吗？”

一个格外暴戾的男声飞入了他的耳朵。

郎烟循着声朝前方一看，发现自家学校的四个知名烂仔站在不远处，似乎将谁围在了墙角。

为首的那个小黄毛他见过几面。性格乖张，戾气极重，和很多人都不对付。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死不死谁家孩子。 

郎烟不是个主张见义勇为的人，本想着直接走人得了。

但在他看清被围住那人是秦池雨后，顿时愣了愣。

几步之隔。他那张干净清秀又不具有威慑力的脸，仿佛自带一种梦魇般的魔力，瞬间吓得郎烟后脊发凉。

恍惚间，他又想起了那个雨天，这个白白弱弱的男生就跟在某个出殡的人身后，眼眶红红，面无表情的向前走……

“那边。”

有个小流氓注意到有人经过，便偷偷用胳膊抵了抵黄毛。

小黄毛见状，似笑非笑的往秦池雨跟前一挡，一只手慢慢揣回了兜里……

刹那间，几个人顿时剑拔弩张，气势与之前截然不同了。

他们不说话，也没有其他动作，就只是齐刷刷转头看着郎烟，和他你来我往的对着眼神。

可能过了十秒钟。

郎烟淡淡的收回视线，眼帘半阖，向前又走了几步，和他们拉开了距离。

小黄毛一笑，将手慢慢拿出口袋，从身旁那人手里接过钢管，打算继续他的霸凌行为。

但他刚一抬手，郎烟便忽然停步，接着转身冲了过来，“我QNM！”

可能是愧疚感作祟，郎烟的大脑还没做出反应，就飞起一脚踹了过去，直击那黄毛的后腰。

小黄毛受力向前一扑，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吃屎。

秦池雨被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不敢眨眼，猛吸一口凉气，往后退了几步。

“打他！”其余三个人像是被激怒的野狗，同时向郎烟冲过来。

郎烟果断抄起那小黄毛刚刚用来唬人的钢管，迎着第一个人的脸，卯足力气砸了下去。

……

寡不敌众，也就一会儿功夫，戴着朋克风戒指的一个方脸绕到郎烟背后，抬手用力一架，束缚住了郎烟。剩下的两个人见状，立马一左一右的抱住他的胳膊。

郎烟吃痛，手一松，钢管“啪嗒”一声落地了。

“真够疼的。”那个被他踹飞出去的黄毛摸了摸破皮的下巴，龇牙咧嘴的瞪着这边。

“你tm是跟虞凯一路的？”

郎烟用力挣脱着束缚，不回答他。

“看见没，老子流血了！破相了！”他走到墙角拾起一块碎了一半的砖头，狰狞着面孔，使出全力拍了过去。

郎烟见状，本能向后一倒，砖块的棱角“嗖”的划过他的鼻梁，一股细细的血丝喷涌而出，吓得秦池雨叫了一声。

“叫你妈啊！”那人被吸引了注意力，郎烟趁机又踹了他肚子一脚，卯足力气挣脱束缚后，按着其中一个人不管不顾的揍起来，拳拳到肉。

“妈的，疯狗！”

其他两人立马又扑上去扯开他。

郎烟不给他们机会，硬生生挨下几拳后，扯过黄毛的衣领，使劲向电线杆下一砸，腾出手来收拾剩下的两个人。

那黄毛就像块肥肉，“啪”的一下被甩了过去，后背着地，发出一声闷响。

“你妈的！” 那个方脸男子见状便挥过去一拳，郎烟下意识抬起胳膊挡，霎时间，手臂上的小金刚手串被那人手上的戒指勾到，断了。

菩提子噼里啪啦落了满地，一颗南红弥勒咧着嘴蹦跳到秦池雨的脚边，红艳艳的带着一丝新鲜的划痕。

可能是被串珠全盘断裂的壮观景象震撼，方脸一时走神没了动作。

郎烟没时间心疼这串价值两千多的手串，就那短短一刹那，他抓住机会怼了一拳上去。方脸用脸硬生生接住，酿酿跄跄后退了好几步。

他闭着眼骂娘，眼前转着一片星星。

“跑！”郎烟眼神一变，一把抓住傻了眼的秦池雨就跑。

“别让他们跑了！”

“杂种！”

……

身后时不时传来问候他俩亲妈的叫骂声，但郎烟没功夫再顾虑其他，只能拉着秦池雨玩命的狂奔。

不知道跑了多久，等他反应过来身后已经没人了的时候，他已经累得喘不上气了。

“哈……哈……”

他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呼吸着，脖子和额头全是汗。

旁边那个精瘦的身影也好不到哪里去，情况甚至比他还要糟，每呼吸一下，削瘦的脊背就微微颤抖一下，好像下一秒就要倒地似的。

“……谢谢你。”他这三个字说得很轻，还略微打着颤，仿佛每一个音都是枝头缩成一团的枯叶，禁不住风吹一下。

郎烟没理会他，只大口喘息着。不一会儿，鼻梁上划过潺潺的暖流，慢悠悠，一滴一滴落在地面，绽出一小摊血坑。

他连忙用手背擦了一把，却碰到了被方脸划出的伤口，不免皱了皱眉，又改为捏住鼻子。

刚才只顾着逃命，没发觉流血，这会儿停下来了，才后知后觉伤口崩得更开了。

“你别摸伤口，我，我有纸巾。”秦池雨缓过神，赶紧从裤兜里翻出半包餐巾纸。

郎烟冷冷的瞥他一眼，他立刻倒吸一口气，后退了半步，举着纸巾的手抖了抖。

面前这个男孩和自己一般年纪，瘦瘦的，矮了自己半个脑袋，大眼睛里写满了“不谙世事”。

郎烟没有说话，冷着脸接过纸巾，那人才放下手。

“你的书包……” 他又怯怯的指了指郎烟的背包。

郎烟捂住鼻子回头一看，包里的书籍撒了一地，隔一段距离就能看见一本。

他没放多少东西在书包里，包本来就没什么重量，要不是秦池雨提醒，他可能真不会发现书都快丢没了。

“啧。”他厌烦的剜一眼已经崩掉的背包拉链，抬脚就走。

那些散落一地的课本，他根本没看一眼。

“那个……”身后那个男孩似乎是想出声提醒他，谁知他根本没有停步的意思。

“你的书！”男孩跑上前捡起两本课本，追上去想拉住他的衣袖。

“别跟着我！”郎烟右边的那截断眉本就显凶，震慑力几乎是扑面而来。

那个男孩被他这么一吼，立刻像鹌鹑附体一样，抱着书停在原地，眼角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