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后，那个在蓬莱海岸边遇到丹诸的早晨，被霜直一次一次的反复回忆了很多遍。

每每想起那个前脚说自己是父王的朋友，后脚又要和自己称兄道弟的人，他总是情不自禁就会弯起嘴角，心情变得很好。

但，当年当时当下，刚满十六岁的霜直只是被一种又胆怯又兴奋的感情充满了胸膛。

战神丹诸！这个才刚救下了整个海天圣境的上神，不但认得他，还愿意与他兄弟相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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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诸哥哥，你怎么不在龙宫中休息？”

“哎呀！昨天的庆功宴，你那龙王老爹拿出来的那个什么千年陈酿，那酒实在太厉害啦！”

丹诸摸了摸鼻子，压着嗓子贴着霜直的耳朵，讲起了悄悄话。

“我一杯就醉，是出来躲酒的！帮我保密，千万别告诉你父王啊！”

“好啦，我的秘密告诉你啦，”丹诸眨巴着桃花眼，“现在轮到你啦！”

“轮到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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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诸身上有一种清爽而好闻的皂角味道，藏在咸咸的海风里吹过来，少年霜直的耳尖红红的，又有些情不自禁的悄悄加重了一点点呼吸。

“来，告诉哥，为什么一大早自个儿坐在这儿唉声叹气的吹冷风啊？”

“我不是唉声叹气，”霜直小声辩解着，“只是在今天，想一个人待会儿……”

“哦…那是哥打扰你啦？”丹诸见他嗫嗫喏喏的，也故意学着他的音量，一张俊脸却与他贴得更近了。

“不！不是不是！”霜直一下红到了耳根，往后缩了缩，连连着摆手，声音也越来越小“只是…只是今天是我的生辰…所以我……”

“生辰是好日子啊，为什么躲起来自己庆祝？”

丹诸这才放过他，换了条腿架着，坐在礁石上问他。

“我的出生也没什么好值得庆祝的。”霜直低着头，轻轻摇了摇头。

“为什么？”

“哥哥一定知道那两则‘檀阳箴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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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多年前，下界人族中出了个佛法精深的高僧，法号檀阳。他开宗立派，设坛说法，普度众生，功高德劭，很快便信众遍地，人称他檀阳法师。

到五十年前，世间传出了这位檀阳法师梦中的两则天启箴言——

其一是，天下将乱，六界上下动荡，生灵涂炭。

其二是，妖族有龙，将出天星，横扫九州，大败五族英豪，皆不能服。

这两则箴言传出不久，天下果然大乱，各族内部叛乱四起，彼此之间也战火连天，前线兵士们血流成河，后方百姓们流离失所，果然印了箴言里说的“生灵涂炭”那四个字。

在这场撼摇整个六界的动荡中，妖族，尤其是龙族则成了被针对得最惨的角色。

世人都说，按照檀阳法师的箴言，妖中龙族必出一位将星，这将星一旦出世，势必如预言所说，拳打神仙脚踩魔鬼，人族那就更不在话下了。

所以，若想阻止这个五族的英雄都将被打败的预言，最好的办法自然就是现在就杀妖族，灭真龙。

这些传言越演越烈，到最后，整个妖族成了世人口中霍乱天下的邪佞，而其中的龙族更是损失惨重，人口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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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界动荡了几十年了，为财为权，一仗接一仗的打，打得家家户户老人没了儿子、女人没了丈夫。”丹诸两手撑在身后，坐在礁石上仰头看着远处的海天之交，语气中都是毫不掩饰的不忿。

“到今天，居然还有人不信自己身边的兄弟和手里的剑，却去信那篇老黄历上头，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和尚说的一两句梦话！这可真是没劲透了。”

可惜这两句箴言不但被世人奉为圭臬，就连妖族自己也是十分相信的。

而龙族一向子息不丰，这五十年来，唯一新生的真龙只有一条，就是龙王与龙后的第一个儿子——龙太子，霜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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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龙后怀胎的消息一经传出，就立刻让整个妖族都为之震动了。

甚至有不少部族重新提起了已空悬数百年之久的妖王之位。表示这龙胎一经落地，就要奉其为新的妖王。他们期待着预言中那位睥睨天下的妖族将星尽快出世，带领整个妖族一雪前耻，翻身将其他五族踩在脚下。

但妖族作为整个六界中数量最多、部族最杂的一族，有人支持自然就有人对抗。

不肯坐视妖王之位落入龙族囊中的其他部族看准时机给妖后下了毒，虽没能杀死龙后母子，但龙后九死一生，最终导致早产。

而新生的龙太子霜直不但先天不足，而且还常年受着不明寒毒的侵扰。

因此，少年霜直不但天生身材比一般同龄妖族矮小，他的妖力也始终受那寒毒影响，一直比同龄的妖族还要弱。

“哥哥你看，到今天，我已经年满十六岁了，”霜直站起身来，苦笑着对坐着的丹诸比了比身量，少年勉强比坐下的丹诸高了个头。

“可我如今的身量，也不过才与那些十一二岁的少年一般高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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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王虽然立我为太子，但龙宫上下人人皆知，我不是大家期待的将星。”

霜直站在丹诸的身边，盯着自己踩在礁石上的一对鞋尖儿。

“如今前方战事一日紧过一日，即便龙族子息艰难，但龙宫上下却天天有人谏言，催促我母后尽快再怀一胎，即使频繁生育会伤及她的灵肉根本，也要早日诞下将星。”

“所以说，”霜直终于挪了挪脚尖，重新坐回丹诸的身边，和他并肩望着海天相接的那片极东的世界尽头。

“我的出生也没什么好值得庆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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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生辰值得不值得庆祝，我还不知道，”丹诸站起身来，拍了拍双手和衣摆上不存在的灰尘，“但就凭你如今坐在这海岸边‘望洋兴叹’的架势，我倒是挺为你爹娘不值的。”

“男子汉行走世间，看的不是你的个子有多高，手脚有多长！”他高挑纤长的身子投下一片阴影，把霜直整个人笼罩住。

“看的是你的剑能护住多少的乡亲土地，你的弓能射退多远的来犯之敌！”

“给哥挺起胸膛来！你看看你，委委顿顿的，满口丧气话，不像个样子！”

他重重的拍了两下霜直的脊背，握着他的双肩，把他推到礁石的边沿处，面朝着无边的天际和无垠的海面。

“你父王立了你做太子，他一天不废了你，就是一天认你是他的继承人，那你他娘的就得挺胸抬头，堂堂正正的，有个做龙太子的样子！”

“你母后受尽艰难生了你，你若想保护她，叫她不被那些没骨气的下属逼着伤身体去生老二，你就得咬紧牙关，不准认输！让那些下头的人看看，什么将星，什么妖王，都没有你能给他们的希望和底气多！”

丹诸的声音严肃而洪亮，一派豪气云干的将帅之风。

“既然那些没种的孬货非得信那个什么狗屁箴言，你就给哥立起来，管他是拳打神仙还是脚踩魔鬼，把那些梦话全都他娘的变成现实！”

两人并排面向极东的海天尽头，丹诸一手按着霜直的肩膀，另一手高高举起，指向远方和未来。

“让他们个个都相信，你，龙太子霜直，就是他们要等的救星，就是他们盼着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