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瑶坚持要留在白府。

“就当是替朱姨全一份心意。”他如此向白瑶解释，“怀瑶无能，哪怕只是留下侍奉汤药，还请夫人准允。”

白瑶本就是柔顺性子，与怀瑶又颇有眼缘，自无不可。她满口答应下来，又忙不迭的吩咐侍从去安排怀瑶的起居住处。

“主上好久没有这般高兴了。”听香阁的侍女把孟芝三人送下了楼，盈盈行了一礼，这才告辞去为怀瑶安排住处了。

“确定要留下了？”孟芝还是有些担心，他双手扶着怀瑶的双肩，看着他的眼睛，想要仔细确认那双眼睛里隐藏的情绪。

“嗯，”怀瑶点点头，“她有理由不记得，但我没有理由不尽孝。”

“阿芝哥哥，”他复又恢复成往日那个少年老成的样子，“对不起，怀瑶给你添了这许多麻烦。”

“念瑶她…她那时还小，什么都不记得的。哥哥若回了景空，帮我劝慰她一二，就说我有必须要做的事，叫她不必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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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怀瑶，离开白府，天已黑了，孟芝和周游并肩走在来时的海岸边。

月弯如钩，只有微弱的银光洒下，被海潮打得支离破碎。几个年轻的妖族在远处的海岸边放天灯，夜幕中飘起一点亮红，摇摇晃晃的向天外而去。

孟芝停下脚步，望着那盏颤颤巍巍的灯火，心中有些怅然。他想替怀瑶向周游质问个一清二楚，又怕周游也有许多不得已之处，恐叫他为难。

“放灯求神…”他一时间竟也有些感慨，“会有用吗？”

“逾远想求什么呢？”周游也已经停下了脚步，与他一同望向那盏渐渐飞远的天灯。

“我出身世家，父母康健，衣食无忧，能有什么求的？”孟芝有些自嘲的摇了摇头，“说出来显得怪假仁义的，但也真就只能盼个盛世太平、天下大同了吧。”

周游看着孟芝的侧脸，迎着海风点了点头，眼中尽是一副了然之色。

“你一向如此，与出身何干？”

他说的很轻，如同一句低调的自言自语，被夹着海水气息的夜风轻易就吹散了。

“你说什么？”

孟芝扭头看向他，海潮阵阵，他站在浅淡的月光里，青丝红衫，衣袂翩翩。

周游没有重复刚才的话，只是上前一步，挡在他与海风之间，静静的以妖力撑起一片柔和的屏障。

“逾远一定想知道白瑶为何失忆吧？”他善解人意的主动提起，“此处风大，快些回去，我便陪你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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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芝满腹疑窦的跟着周游回了他那间小院，看着他从院中的山茶下，隔空取出一只匣子来。

匣子打开，一颗玲珑剔透的花种静静的躺在匣中，接着他又解释了一句，但孟芝听不明白的话。

“白瑶的记忆就在这里。”

他将那颗种子托在掌心，不知施了个什么术，种子凌空浮起，发出阵阵白色的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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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后，六界逐渐安泰，白瑶和姐姐朱瑶回到了瑶河之畔。

姐姐在瑶河灵脉处施以聚灵之法，渐渐令这条名不见经传的小河两岸日渐兴旺，不过几年光景，就立起一座小小的镇子来。

她带着白瑶每日里走街串巷，光是听那些街头的商贩们与人讨价还价，都能饶有兴致的驻足半晌。

起先，无论是谁来了这镇上，都是一样的劳作生息，并无不同。

可随着瑶河灵脉日显，渐渐有些修仙客开始来到镇上。他们大都在六界大战中与妖族有过龃龉，甚至有不少还有血仇。逐渐的，镇上的妖族开始受到排挤，甚至还有欺凌。

姐姐打算将镇上的妖族聚集起来，与他族画地而治。

白瑶记得，那是她第一次同姐姐发生了争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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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族人少势弱，如果此时再不团结，后果不堪设想！”

“此时抱团，除了徒增对立，于事无补！你忘记主上说过的话了吗？彼此若不往来，何来彼此理解？何来天下大同？”

“傻妹妹，只怕天下尚未大同，我妖族已被他们残害殆尽了！”

“姐姐！反抗和争斗确实是勇者之道，但放下兵刃和成见，才是仁者之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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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瑶最终也没能说服姐姐。

姐姐在镇上声望颇高，她一呼百应，把妖族的百姓们聚集在镇南，全部纳入她的羽翼之下。

姐姐其实从没忘记过主上的教诲，她甚至建起一座书院，把妖族的孩子们悉数纳入，每天里在书院中与孩子们传道授业。

白瑶渐渐也习惯了坐在书院的廊檐下，看着姐姐手握书卷，侃侃而谈的样子，仿佛那个仁义礼信的幻梦从不曾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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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有一天，那个男人出现了。

白瑶趴在院门的缝隙里，只瞧了一眼就认出他来了。

他与白瑶曾在无恙洞天的战场上交过手的。那时他一身戎装，单枪匹马站在城门之下叫阵。

“白瑶姑娘，你出来与我战一场。我若赢了，一会儿攻城时你们不许放箭，你若赢了，我今天便不攻城了，如何？”

结果被她打得三天没能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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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他竟又出现在书院的门外，隔着院墙，再度以灵力为扩，高声叫阵。

“白瑶姑娘，你出来与我战一场。我若赢了，你便与我结为道侣，你若赢了，我便与你结为夫妇，如何？”

白瑶在书院里叫一群孩子们围着，臊得脸颊发烫。

姐姐铁青着脸，把孩子们赶进屋里，飞身就出了院墙。

院外一阵阵法光伴着各种破坏之声响起，却都盖不住那个男人的高声求饶。

“哎呀，朱瑶姑娘好俊的身手，不愧是白瑶姑娘的姐姐，我未来的大姨子！”

“朱瑶姑娘手下千万留情，早晚都是一家人，日后白瑶姑娘见了我的伤口要心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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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有一次，白瑶挺着孕肚坐在他们镇北郊外的小院中，偶然想起这些旧事，曾问过他，为何明明仙术精深远超一般，却先后输给她们姐妹。

他蹲在椅子旁，一边细细的揉着白瑶浮肿的腿，一边云淡风轻的答话。

“这世上啊，总要有人去当英雄的。谁当了英雄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谁能令那城楼垛口里少射出几只箭来，谁能令那战火里少有几个兵士失掉性命。”

“怎么样？”他故作俏皮的抬起脸来冲白瑶撒着娇，“如此看来，为夫是不是也十分英雄了得？”

“是！”白瑶摸了摸他的脸庞，拖长了语调笑着哄他，“我的夫君可是这九州天下一等一的大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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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白瑶曾觉得这世上已再没有什么苦难可以击倒她了。

因为就在这一方小院中，她已拥有了六界最牢靠的臂弯相护，而这庇护将永远守在她和她的孩子身前。

而谁又知道，她曾以为的永远，竟是那样短暂，转瞬即成了过眼的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