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晏带着赫连择了偏僻小路策马而行。雨后青山如黛、花木如洗，空气中潮湿的泥土草木气味扑面而来，分外清新。

“今天怎么不把脸涂黑，贴上假胡子再出来？”风晏问他。

“我又不是一个人出来，不怕被人认出……”赫连说到一半，羞赧地打住了，“你说好再不提这件事的！”

“你还说你不想跟我说话呢。”风晏说着轻轻勒了勒马缰，让马放缓速度，慢慢行走。

赫连哼道：“即便画成那样，我也依旧很好看。”

风晏没和他讨论他好不好看，而是一本正经道：“不要在马的附近打闹，容易惊吓到它，并且对不熟悉的马一定要记得从正面迎上去，从后面的话它可能会以为你要偷袭，搞不好踹你一脚你半条命就没了。骑马前先要把马鞍的肚带检查一遍，松了的话要勒紧，以防骑的时候马鞍滚转。”

他垂眼看看赫连，又道：“不过你的话，肯定有别人帮你检查。当我没说。”

赫连：“哦。”

“马是很有灵性的，好马还认主，所以在骑马之前可以先和它们搞好关系，给它们刷刷毛或者喂喂草料，然后再骑的时候就会容易很多。”风晏道，“不过你的话，肯定懒得折腾。当我没说。”

赫连：“哦。”

风晏接着道：“骑上去以后，握紧马缰，两腿踩马蹬的力道要相同，身体不要坐太实，得随着马的起落摇动。”

“那不累吗？”赫连问他。

“不这样骑，第二天会浑身酸痛。”风晏耐心跟他解释，“如果每次你的身体下落的时候马都正好上升，你自己想想疼不疼。尤其是你的……”

风晏说着随手拍了拍赫连的屁股。

“呀！”赫连猛地一抖，回手给了他一巴掌，“轻浮！”

风晏笑了笑，勒停了马，把缰绳塞到赫连手里：“两只手拿好，左转向左拉，右转向右拉，要停下时勒紧。这个会吧。”

赫连点头。

“身体放松，缰绳要拉紧，但也别太紧。反正你再怎么也没有马的力气大，没必要和它较劲。”

赫连“啧”了一声，道：“你教骑马就好好教，能不能别说三两句就顺带埋汰我一下。”

“我说的都是实话。来，先让马走起来。”风晏说着轻咳一声，“把身体坐端正。”

赫连这才注意到自己半个人都快窝人家怀里了。

主要是刚才马不由他控制，他手也没个地方放，身后还有个热乎乎的东西可以靠着，身体不自觉就会松弛下来。

他赶紧坐直，活动了几下胳膊腿：“好好好，走起来。”

“小腹向前顶，缰绳稍松，脚轻磕马肚。”

赫连依言照做。

马开始慢慢行走。

马蹄踩在地面上，发出哒哒哒的响声，赫连平视前方，静心听着它的节奏。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四野除了马蹄声和偶尔传来的鸟叫之外，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赫连望着眼前青翠欲滴的景色，突然有些失神，莫名其妙的惆怅渐渐席卷上来，他不自觉地分心去聆听着风晏的心跳声。原本只是轻轻的一点，随着他注意力的集中，心跳声也越来越大，直到占据赫连的所有听觉，让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视线变得模糊起来，赫连索性闭上了双眼。

扑通——扑通——

“赫连。”

身后突然传来风晏低沉的声音。

赫连狠狠一震，吓得差点在马背上站起来。

他猛地一扯缰绳，马有些不安了，风晏从他背后伸手过去，把马给稳住。

赫连按着自己心口，惊魂未定地扭头问他：“你干嘛吓我？”

风晏没说话，垂眸拍了拍马脖子，捋着马的鬃毛。

赫连这才反应过来，风晏刚刚叫的是他的大名。

这还是认识将近半年以来，第一次听见他叫自己大名。

他现在已经不是四公子了，风晏也不再是他的下人，叫大名无可厚非。但赫连依然觉得有些别扭，可又觉得这两个字从风晏嘴里说出来好像还挺好听的……

想了半天，赫连也没决定好是该生气还是怎么的。

没等他想明白，风晏的眼神从马身上转移到了他的脸上。

“你当真不会骑马？”

赫连愣住。

风晏看着他。

这样近的距离，赫连几乎可以看清风晏的每一根睫毛。风晏的目光淡淡的，没带多少情绪，赫连一时分辨不出他只是随口一问，还是已经发现了什么。

“我……”赫连动了动嘴唇。

说来惭愧，风晏尽管比他要小两岁，但这人身上总是带着一股子该死的压迫感，仅剩的那点少年人该有的天真热烈居然也像是某种猛兽进攻前迷惑猎物的哈欠。

赫连避开了他的视线：“会一点。以前我大哥还在的时候，他偶尔会骑着马带我出去，但我没有一个人在外面自由自在地跑过。”

风晏依然盯着他：“你知道吗。”

“嗯？”

“你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虚。”风晏突然道，“那天跟着我翻出王府的，当真是百里云筝？”

赫连猛地抬头：“什么？”

风晏勾了勾嘴角：“我听见了身后之人的脚步声，不像是百里云筝。我和他交过手，知道他的路数不是那样的。更何况，后来他说他是溜出去喝花酒的——他会如此吗？”

赫连攥着马缰绳的手不安地一会儿紧一会儿松，最后干脆不管不顾地撒了手，笑着叹了口气：“这么聪明挺累的吧。”

风晏把缰绳接管过来，控制着马掉头往回走：“我无意打探你的秘密，这些都和我无关。如果我非要知道那个人是谁，当时就可以把他抓个正着。但你……”

风晏说到一半打住了，因为赫连靠到了他怀里，头微微侧着，脸颊贴在他的胸口上。

这会儿的天气已经很暖和了，他们的衣服都很单薄，赫连温热的体温和呼吸透过衣服传了过来，风晏的身体一下子僵硬了。

他皱眉道：“你坐好。”

赫连语带笑音：“不是吧，风总镖头，江湖豪侠本应不拘小节，你怎么这就受不了了？你不行啊。”

“风总镖头”这四个字风晏听无数人说过无数次，可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每个字尾仿佛都带着个小钩子，上头还挂了根羽毛，勾得他心尖痒痒的。

赫连抬头看着他笑：“你教过别人骑马吗？也是这样教的吗？把人家抱在怀里教？”

风晏让他气笑了，咬了咬后槽牙，索性破罐子破摔，把赫连往怀里提了提，低下头和他四目相对：“用这种方式岔开话题？你好不好意思？”

赫连不闪不避地望着近在咫尺的风晏，甚至又往后窝了窝，找到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我跟你说，你要是这个样子把我送回去，你往后就不要做人了。”

风晏眸子一沉，威胁人似的：“我会怕？”

他语罢，赫连突然伸手把缰绳一扯，马在路边停了下来。

风晏清醒了一些，抬眼往四周看了看，目之所及基本上没什么人。他刚要说话，便感到一个柔软湿润的东西飞快在他唇角蜻蜓点水似的一触即分。

“你……”风晏半天没反应过来。

赫连舔了舔唇，笑吟吟地问他：“你那天不是想亲我来着？”

风晏没承认也没否认。

他看上去似乎含羞带臊的，赫连心情大好，得意洋洋地伸手理了理他的衣领：“你看，这才像个十七岁的小郎嘛，哥哥这两年大米可不是白吃的。你还嫩着呢。”

他话音刚落，突然被一股大力箍住了身体，紧接着便被结结实实堵住了嘴。

赫连睁大了眼睛，下意识要推他，却被风晏牢牢把手腕攥住，弄得他手都有点痛。

不光是手，他的唇舌在风晏不讲道理的攻城略地之下也噤若寒蝉，连反抗都忘记了，只是任由风晏霸道地侵略和索取。

赫连动了两下无果，便放弃了挣扎，泄了全身的力气，软绵绵地表示了顺从。

他服了软，风晏也松开了抓着他的手，转而环抱住了赫连的身体，满心只想着，这个人身上怎么这么软。

赫连伸手搂住了风晏的脖子，把身体尽量转向他，两个人紧紧相拥。

过了好一会儿，风晏隐约听见有车轮辘辘而来的声音。他松开了赫连，恋恋不舍地在他唇上摩擦了两下，这才直起身体向声音的来处看去，是一个小商贩正赶着驴车拉货物。

赫连还是靠在他胸口没动，双眼闭着，睡着了似的乖巧。风晏也没说什么，他向来是无所谓旁人的眼光的。

小商贩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时候扭头看了他们一眼，满脸疑惑不解。

风晏朝他友好微笑：“生意兴隆。”

小商贩愣了一下，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挠挠头憨厚地笑了笑，从驴车里拿了个桃子出来，递给风晏：“借你吉言。小哥，这个给你。”

风晏道谢，接了过来。

小商贩走远了，风晏把桃子塞到赫连手里，驱使着马缓缓行走。

赫连在衣服上蹭了蹭桃子，张嘴咬了一口。

“甜吗？”风晏问他。

赫连睁开眼睛，把桃子递到他嘴边。

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完了一个桃子，赫连留着桃核没扔，拿帕子包好收了起来。

“留着它做什么？”

赫连道：“种上，说不定能长出一棵桃树。”

风晏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