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一、
小说: 明月不归沉碧海 作者:白裴 字数:5371 更新时间:2024-04-12 22:33:35
“师尊,有您的一封信。”白昙拿着一封信走进书房。
坐在书桌后的白昙翻着书页的动作一顿,抬头,伸手接过信件,撕开了信封拿出信纸,展开信上写:见字如面,自上次一别细数已然百年未见,心里牵念不已,忽闻前日遭逢女魔,身受重伤,忻担忧不已辗转难眠,恨不得快马加鞭前去探望,然近日被宗中琐事缠身实难脱身,还望阿玉莫怪,待事解决,定备厚礼亲自登门谢罪,署名赫连忻。
白昙看完信微微蹙眉,心里隐隐觉得不安,不自觉捏皱了信纸的边角,放下信站起身对白暮说道:“为师要去广源宗一趟。”
“立刻吗?”白暮抬头看他,对上他的眼睛,放下笔道:“师尊不是还要去闭关吗?”
“嗯。”白昙好像只听到了他前面的问题。
“好,那师尊有什么东西要我去准备的吗?”白暮起身。
“不用了。”白昙制止道,刚要走出书房又停下了脚步,回头问道:“你想去吗?”
“想。”白暮眼里马亮了起来,点头如捣蒜。
最后一同去广源宗的还有邝茴,鹤知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白昙已经带着邝茴和白暮走了许久,广源宗离清绝宗较远,御剑都要将近一天的时间。
白暮站在白昙的后面,只听到风在耳边呼啸,吹的衣摆猎猎作响,抬头看白昙,他蹙着的眉一直没有舒展过。
白暮收回目光,朝下面看去,山川湖河在脚下一掠而过。
“那边是樑州。”邝茴看了过去,怕白暮会害怕,开口分散他的注意力道:“那座山是黑山,黑山原不叫黑山……”
白暮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一众苍翠欲滴的青山中,突兀立着一座黑山。
黑山原不叫黑山,数千年前,黑山曾漫山遍野开满了月归花,一度被称作仙山,望之让人心生敬畏而不敢轻易踏足,只是后来凤氏王朝新帝登基,不过月余就让人放火烧了整座山,熊熊烈火烧了三天三夜,火光冲天,黑夜也如白天一般,月归花被焚烧殆尽,至此绝迹,整座山又秃又黑,至今未生寸草,荒芜凄凉。
“那……那新帝为何要放火烧山。”
“这我倒不清楚,凤氏王朝距今已是千年甚至是万年,很多事也只是坊间闲谈,传来传去也早就面目全非,另有言论说凤氏王朝的灭亡是因为前四时之神。”
前四时之神陨落于千年前,与凤氏王朝覆灭之时相差有百年的时间。
“传言凤氏王朝覆灭是因为受了前四时之神的诅咒。”受神的诅咒,自是不得长久,邝茴继续道:“前四时之神悲悯世人,战争之后常入世带去被视为希望的春时,哀其不幸,怜其生不逢时,渡其轮回转生。”
权当听个故事,写进话本也是孰真孰假。
“师尊!”邝茴喊了一声。
不用邝茴说,白昙也已注意到不远处的树林中有异动,甫一落地,邝茴就召出雪催于手上,链鞭一甩,势如破竹,一收,一个浑身黑气的骷髅被卷着脖子拖了出来,稍一用力,咔嚓一声,颈骨碎裂,化烟成灰霎时堙灭。
又一个从他身后跃下,已然没了半个脑袋,黑黢黢空洞的一只眼,朝邝茴扑来,被白昙一剑扎进胸膛钉在树上,烟消云散。
鞭子挥收自如,枝折叶摧,鸟兽惊散,在树上划出一道道深深的痕迹,长鞭缠在骷髅的胸口,缚着它的双手。
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骷髅,带到白昙面前道:“师尊,这些好像都是受人操控的。”
骷髅并不安分,一直在地上扭动,但不难看出,这些骷髅都是人的骷髅,根据骨头的白化程度这些骷髅都是已经死了几十年,上面还覆有泥土,该是被草草埋了之后不久前被人挖出来的。
毁了这一个又抓了一个,这一具尸骨不全,腿骨是拼凑在一起的,胸前少了几根肋骨,偏黑的骨头上面牙印排列凌乱,看来是被野物啃食过的,他们的后脑上一道复杂的术文,亦有死了不过几日的,刚刚开始腐烂。
鬼物并不多,解决了这一个就没有再看见其他的,邝茴刚要准备收了雪催,却听身后草丛里一阵窸窸窣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后挥出雪催,一阵刺耳的声响后,一众穿着宗门衣服的人从草丛里走了出来,为首的拿着把剑,雪催缠着他剑的剑身。
为首的那个人刚要斥问,开口话锋一转道:“邝茴?”语气又惊又疑,后才看到不远处的白昙,立马拱手一礼,恭敬道:“白峰主。”他身后的弟子随即见礼附和。
“蕴榕?”邝茴收回雪催,嗤笑道:“你来的还真是及时啊。”
白昙已经到了广源宗的管辖地界,原本御剑需要一天,白昙仅用了半天。
“你师尊呢?”白昙问道。
蕴榕敛了敛眉,躬身做了个请的动作,注意到一旁的白暮,邝茴看了眼白暮道:“我师弟,白暮。”
从蕴榕口中才了解到广源宗几日前发生宗门事变,三弟子修习禁术,以魔气覆骷髅操控为己之傀儡,勾结邪妖劣魔意欲谋逆造反,宗主由于被三弟子经年累月所下的慢性药物蚕食修为空了身心而不敌,最后还是赫连忻力挽狂澜救下广源宗,只不过赫连忻的大师兄却也因那谋逆之徒而亡。
广源宗地处两山之间的谷地中,原先恢宏气派的大门此刻却都是各种武器留下的痕迹,残破不堪,门上血迹早已干涸发暗,冥旌森森飘动,门口扫地的弟子无不腰缠白布,扫拢了一堆又一堆的黄色纸钱,气氛格外沉重。
走进门,广场上不知被什么弄出来一道长而深的沟壑,有三三两两的人在洗刷着地上的血迹,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路边石灯,柱上梁檐都挂着白布,白布飘扬,黑白的魂幡悬于匾额之上,凄穆之气扑面而来,屋顶上有弟子在修顶补檐。
“白峰主,我师尊已经把自己关在大厅好几天了。”蕴榕看着紧闭的厅门回头对白昙说。
白昙伸手结印,厅门豁然打开,白布飒飒作响,外面的光肆意洒了进去,充满阴郁昏黑的大厅正对门的墙上一个颇大的奠字,正中间的椅子上坐着一个披头散发双手掩面的男子。
“师尊!”蕴榕跨过门槛着急的喊了一声,但又不敢靠近。
“赫连叔?!”邝茴不确定的喊了一声。
“滚!”男子一声沙哑的暴呵!
“师尊,是……”蕴榕话还没有说完,就见一道鞭子雷厉风行的挥来,锐利且刺耳的声音似电闪雷鸣,迅捷的势不可挡。
白昙一左一右抓住蕴榕和白暮的后领,往后一带,两个人往后一飞摔到外面的广场上,白昙召出藤蔓圈着邝茴的腰往后一收,那一鞭直接落在窗子上,顿时木屑和着纸屑纷飞,蕴榕伸手以袖掩面,心里十分庆幸,还好是白峰主的反应快,要不然那一鞭子挨在身上,可不止是皮开肉绽那么简单的了,同时又叹气,看了维修的费用又得再添一笔不小的数字了。
似锦出现,把蕴榕和白暮扶了起来。
现下也不是心疼钱的时候了,蕴榕急忙起身,灰也来不及拍,跑到门口喊到:“师尊!是白峰主!你冷静点!”说罢,忙躲到门后,怕再挨上一鞭子。
男子将要甩鞭的动作顿了顿,不确定的道:“阿玉?”
男子缓缓抬起头朝门外看来,他披散着头发,从那蓬乱的头发中出现一只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待他完全抬起头,才完全显露出憔悴的面容,胡子拉碴,眉宇间尽是疲惫,与往日白昙见他时的意气风发大相径庭,完全瘦脱相了都,男子原本无神的眼睛逐渐清明。
男子收了霜敛,嗓音干哑的问道:“阿玉,你怎么来了?”想了想又问:“没事吧。”说着就要站起来,却因为坐太久和连续几天水米未进没有力气而差点摔到地上,好在白昙眼疾手快的去扶住了他坐到椅子上。
“依着你的性子,是写不出那封信的。”白昙说着,接过蕴榕递过来的茶水喂到他嘴边。
男子不由得一笑。
男子是广源宗宗主的二弟子赫连忻,百年前白昙曾在广源所管辖的地界遇到过魔,中途赫连忻赶到并与之并肩而战,由此结识,那是赫连忻还只知白昙的称号,叫着总觉生疏,广源宗宗派所处之地多产美玉,因为赫连忻虽不喜读圣贤书,但也从他师尊的耳提面命下记下了不少写玉述玉的诗词文句,细细想来,以玉称他,最为合适不过。
赫连忻喝了口茶又想起来什么,把茶杯放到桌子上,起身抓住他的胳膊把他从椅子上拉起,上下左右把他提溜着转了几圈着急道:“你的伤怎么样了?伤哪了?又这么奔波,那魔又是什么来头?竟然能伤到你?”
“无妨。”白昙道:“由妖物魔化而成,你也知妖噬同类以增修为,日渐不满则噬低修为的魔物,日渐庞大的贪婪之心会致使他们迫害人命,那妖魔修为已达一定境界,之所以未被发现就是因为做了道结界,我也是机缘巧合才撞见。”
蕴榕端来洗漱用具,末了又端来一碗粥,之后看向白昙和赫连忻,道:“白峰主,师尊,我先带他们出去转转。”
赫连忻看向他们俩,惊喜道:“小茴?那么久不见,愈发稳重了。”不过他一时半会想不起邝茴旁边的是谁。
“白暮。”白昙道。
白暮对上赫连忻打量的目光,忙躬身行了一礼,他也不知道该喊什么,只得像邝茴一样道:“师叔。”
赫连打量了他一番,不过净澄澈明的少年,规规矩矩,略一点头,又笑了一声道:“第一次见阿玉的关门弟子就这个样子,实在是太丢脸了。”
“赫连叔,我修为也增了不少,刚刚在树林里遇到魔物,我灭了不少。”邝茴扬唇笑着。
“那魔物是不是骷髅?”
“嗯。”
赫连忻低了低眉眼,面色也沉重了下去,白昙看了眼邝茴,邝茴躬身拱手一礼,带着白暮和蕴榕一起离开了大厅。
“你们想去哪儿我带你们去,不过现在广源宗许多地方都在修缮。”蕴榕道。
“还是不劳烦你这个大弟子了,小十,这里我也熟,我们俩去,不和他一起。”邝茴牵着白暮的手往反方向走。
“唉,你……你咋那么记仇呢?!”蕴榕跟了上去。
邝茴并不打算理他,蕴榕直接去拉白暮的胳膊,白暮一脸懵,在他们俩这暗潮汹涌的气氛中不知所措,但看到邝茴手上已经拿着雪催。
“邝茴,收回去!”似锦出现责斥了一句。
邝茴看了一眼似锦,愤愤不平,蕴榕立刻放开了白暮的胳膊,最后只能默不作声的跟在他们身后。
“七师兄?他……”
邝茴哼了一声道:“不用管他,也不知道是谁小家子气自以为是,以为谁都要抢他的大弟子的位置,只会做幼稚的事罢了。”
赫连忻简单洗漱了一下,才算是有了个人样,白昙勺子搅了几下碗里的粥,端给赫连忻,赫连忻朝他勉强一笑,伸手接过了粥,但他仍然没有任何吃东西的欲望。
“阿玉……”
“嗯。”
赫连忻沉默了一会儿,哽咽道:“阿玉,我想救他的,可是我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就能拉开他,他就不会在我眼前死去,我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变的好凉,我去给他捂伤口,我满手鲜血,我无能为力啊,阿玉。”赫连忻魔怔了般的看着自己的手,好像那鲜血还在,那么的红那么的腥腻。
“赫连忻!”白昙伸手握住他的手道:“世事难料,很多事也全然不是你的过错,不要什么错都往自己身上揽!”
赫连忻看着他的眼眶里都是泪水。
白昙抿了口茶继续道:“我也是没想到你那三师弟原是那样的人,我只听传闻他恭敬良贤,看来传闻大都不可信,那现在你的师尊身体可还好?”
“尚无大碍。”赫连忻道:“传闻如何那都是装出来给世人看的罢了,他什么德性我这个朝夕相处的人再清楚不过了,我虽然平日里都有所提防,我以为他不会太出格,没想到他竟然会修习禁术,更没想到他不会念在师徒之情,同门之情不会……我明明都知道,我都知道,可是我……我……”
米粥打翻在地上,赫连忻痛苦的滑跪到地上,双手掩面,自责不已。
“赫连忻!”白昙蹲到他面前,捉住他的肩膀强制让他面对自己,赫连忻泪如雨下。
“阿玉,我的师兄,我的师弟,都是我的至亲,是我的朋友,我明明还与他们在说笑,前几天我亲眼看着他们身首异处,装入棺木,面覆黄土。”赫连忻脱力般的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白昙不言,他无能为力又无话可说,说的再多也不过是空口虚妄,只是轻轻的拍着他的背,静静的听着他的泣诉。
良久,等赫连忻情绪缓和了下来白昙才道:“你还有很多,广源宗,还有蕴榕,蕴榕很担心你。”
广源宗唯有一个宗主,宗主只收了三个徒弟,现在广源宗一个谋反,一个死亡,一个宗的压力都压到了赫连忻的肩上。
白昙准备去看望一下老宗主,时近黄昏,也不知道蕴榕带着邝茴和白暮去哪玩去了。
路上遇到弟子行礼,赫连忻略一点头,刚一回头准备下台阶一片瓦就从头上掉落,在脚边四分五裂,赫连忻被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屋顶上白暮正探出半个脑袋看。
“师…师尊,师叔……”白暮喊道,回头看了看缩在他身后不远处哆哆嗦嗦的蕴榕,食指一边抵着嘴巴一边摆手又一边拼命的做着求他的动作示意他不要说出他。
“你在做什么?”白昙问道。
“我在帮他们修房子。”
蕴榕刚想悄悄逃跑,却被不远处的邝茴一鞭子卷住了腿,伸手一挥,蕴榕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甩飞落到地上,摔的他眼冒金星,捂着胸口哀嚎不止。
邝茴收鞭,一跃跃下屋顶,跃到蕴榕旁边,不屑道:“想让我弟背锅?做梦!”
白暮和似锦也从屋上跃下,差点没站稳,好在白昙伸手扶住了他,看他脸上有灰,伸手帮他抹去。
似锦喊了声师叔,手上还拿着个瓦片。
赫连忻看着从地上起来蕴榕,随口应了似锦一声,然后吼着蕴榕:“你是嫌你为师我活的太久了是不是?!”
“我……对不起师尊,我不是有意的。”蕴榕垂丧着脑袋。
“摔哪了?疼不疼。”
刚还像个小狗可怜巴巴的蕴榕在听到赫连忻的关心立马摇起了尾巴,道:“不疼不疼。”
白昙看向邝茴,眼神严厉,邝茴不得不对咬牙说了声:“对不起!”
“小茴不用道歉,那是他该的,还学会欺负小孩了?我没再打他一鞭子就不错了!”赫连忻对邝茴笑容满面,扭头看向蕴榕就是笑容立马消失,皱眉面色微怒道。
蕴榕的耳朵又耷拉了下来。
“行了行了,蕴榕又不是故意的。”白昙解围道:“走吧。”
走到走廊尽头再转个弯,就是老宗主的房间,推开门,迎面一股浓重的药味,转过屏风,床上的老宗主须发皆白,脸颊凹陷,苍老的好似是皮包着骨头,躺在床上了无生气,胸口都看不见呼吸的起伏,慢性药物不仅蚕食了老宗主的修为身心,现在醒不醒的过来都还是说不定的事情。
赫连忻坐在床前抚摸着老宗主枯瘦如柴的还有温度的手,喉头一哽,宗不可一日无主,几日后广源宗修缮差不多之后就举行了继位仪式,仪式在类似于祠堂的地方举行,堂内即使燃着近百的长明灯也依旧昏暗,一列一列的牌位投下肃穆,祠堂正中间有一个柜子,琉璃罩内是三截白森森的脊椎骨,身穿一袭黑袍的赫连忻在万众瞩目中举行完了仪式,接过沉重的宗主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