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五、
小说: 明月不归沉碧海 作者:白裴 字数:4754 更新时间:2024-06-19 20:22:42
白暮早已经醒了,为了不吵到白昙睡觉,他一直这样一动不动的躺着:“师尊,我去给您端水洗脸。”
“嗯。”
白昙前后腹部的伤慢慢的改两天换一次药,每次换药都会往外渗血,在场的人看的无不心颤,拆了腰上的细布,裸露出的伤口正在愈合,鲜红的一道伤口,如白玉摔裂,狰狞而又瘆人。
“师尊,喝汤。”邝茴等邀月重新给白昙缠好细布,把一碗人参鸡汤端来给他:“吟承他们早上刚从镇上买的老母鸡,还是土鸡,我熬了两个多时辰。”
药疗为主,食疗为辅,这几天邝茴和按着邀月给他们的食方变着花样的炖着不同的汤给他喝。
“我还用煮出来的鸡肉熬了粥。”邝茴从食盒里把粥端了出来。
“师尊,师尊。”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黎荮风风火火的跑进殿里,手里捧着一大捧花,兴奋的不得了,看到鹤知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他不要声音太大,一会儿吵到白昙。
黎荮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师尊,我和三哥还有五哥去摘了些花来,花很好看,我想师尊看着内心会欢喜一些,心情好伤口就好的快些。”
蓝紫色的绣球花大朵大朵的盛放,层层叠叠的纯白无暇的茶花中间一点嫩黄色的蕊,小朵小朵的洁白如雪的栀子,娇嫩非常,绿叶一点点缀,上面还有清晨晶莹剔透的露珠,生机勃勃,生意盎然。
白暮把床头花瓶里快要枯萎的花换了下来,换了水把花养起,房间里多了别样的色彩,白昙的心情也跟着发生了变化,不由得让白暮选了一枝绣球给他拿在手中,轻揉慢捻着娇嫩的花瓣。
白暮一直在无微不至的照顾着白昙,端茶倒水不用白昙开口,都是刚刚好的温度,白暮会坐在床边的脚踏上给白昙念话本直到白昙睡着,他就会换一本来安静的看着,回头就能看到白昙安静的睡颜,他手中还拿着那枝绣球,白昙的本来就还苍白的脸在花的映衬下近乎透明,唇也没有血色,最后手上的书倒是一页未翻,趴在床边,卷着白昙的头发玩,在指尖绕来绕去的,酒酿圆子他也找邝茴学会了怎么做,然后做给白昙吃,他会多撒桂花。
白昙内伤还需调理,妖丹的裂纹更需很久才能完整如初。
“白暮,不要忘记为师以前教过你的。”白昙看着帐顶碎碎念道。
“嗯,弟子谨遵教诲,刻记于心。”
“白暮,你要做个好人,哪怕对它事置若罔闻,也不要随意插手,怜世人苦,更怜自己,尽己所能,莫做恶事,善独其身。”
“好。”
白昙侧过头看他,伸手给他掖好被角道:“不早了,睡吧。”
白暮闭上眼睛,悄悄用手指卷了他的一缕青丝。
白昙就这样看着他的侧脸,伸手在空中从额头往下滑,鼻峰,嘴唇,勾勒出轮廓线条,他以前就是长这个样子的吧,虽记不大清楚了,但也应该是大致的像了吧。
这么看他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为师好怕,护不了你。”白昙看着他,声音很轻的,像是在自言自语。
夜凉如水,白昙收回目光,闭上眼睛睡觉。
第二日白昙是被笛声唤醒的,醒来时白暮已经不在身旁,笛声是从殿外传来的,拿起枕旁的平安结仔细端详了,红绳编织而成,平平无奇,把珠串拿在手里,透过阳光,看见一颗颗串珠里的深绿,仿若蕴藏着一汪静止千万年的深潭,慢慢撑着床坐了起来,串绳断开,串珠四散,他解了平安扣,用红绳再一一将串珠穿好,戴回手上。
掀被下床拿了一件外衣披着,拉开殿门走了出去。
外面下雨了,如烟如雾,若蒙了一层轻薄的纱,轻绵缥缈朦朦胧胧,远山青黛,苍翠晕在雨中,似画师笔下最灵动飘逸的泼墨山水画,白暮坐在回廊栏台上,背靠廊柱,乐停,曲终,余音绕梁,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了过去,见是白昙,忙站起了身。
“师尊?我是不是吵到您了?”
“没有,为师在床上躺的久了,反而觉得躺的身体酸累,再不下床活动活动,以后这四肢怕很难用的灵活。”白昙道:“你现在的技艺是越来越好了。”
笛子在白暮手里转了两转,谦逊的笑了笑道:“堪堪能入耳而已。”
“为师虽然不懂乐律,但听着真心觉得是极好的。”
“那我再给师尊吹一曲,师尊想听什么?”
“先为为师束发吧。”
“好。”
白暮去拿梳子时搬了个椅子让他坐着了,拢了全部的头发在手中,白昙的头发乌黑浓亮,滑腻柔润,一缕一缕滑指而过,拿发带扎了一半,雨水顺着琉璃瓦,从檐边滴落,淅沥清脆。
给白昙扎好头发之后,又跑前跑后搬了一张桌子,桌子上又放上几碟精致的糕点,一壶新泡的香茗,拿了一个小毯子给他盖着腿。
“师尊想听什么曲子?”
“你随意吹就好。”
白暮坐回栏台,略一思索,笛横嘴边,乐起,白昙伸手端过茶盏,茶烟袅袅,清香略带苦涩,澄黄的茶汤里沉着舒展了的暗青色茶叶。
远处略过黑色飞鸟,白昙即使不懂音律,但也能稍微听得一二,曲子里的热烈与真挚,就像晚风追求春日百花,吹过三季等待它的绽放,旖旎浩邈。
茶水入口,苦到了心里,应该是茶叶放多了,是糕点缓和不了的苦,骨笛悬坠玉骰,晃晃悠悠,喝的只剩半盏的微凉的茶,糕点和着吃了三四块,斜风细雨,微风拂面,丝丝凉意。
曲终,白暮看向白昙笑了笑,白昙敛下了眸,竟生安稳的错觉,而当这个念头产生时,便有了所求,如瘟疫不受控制的蔓延,不能求太多,他用好久好久去等一场雨歇,却惧怕雨歇之后的时日。
“看来你伤好的差不多了。”闻声,两人抬头看去,梅岚笑着走了过来。
白昙准备站起来,梅岚忙伸手道:“不必如此。”
白昙看了一眼白暮,白暮心里了然,跑着去先去搬了把椅子给梅岚坐,之后再去泡茶,顺便给白昙重新沏了杯茶。
“我这一天也是无聊的紧,想着来看看你伤怎么样了,其实早该来看你的,只是我这身体让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梅岚略带歉意的道。
白昙在几百年前认识他时就已经身患隐疾,算起来也要上千年了,姜枉为了治愈梅岚才中途学起了医药,但他寻遍世间药方,苦研医术,却无一处是能治愈梅岚的,有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甚至加重病情。
白昙记得他的头发原先只是半白,现在已经是没有剩下几根黑发,而且即使长年病疾缠身,头发白去,脸上也并未长出皱纹,不难看的出来,他这个年纪,也不过是寻常百姓家的而立之年。
“白暮,去给为师把棋拿来。”
白暮应了声是,跑着去找棋盘。
梅岚哈哈笑了起来:“你呀,也是为数不多的懂我的人了。”而后敛了笑容,语重心长的道:“小昙,要给自己留条后路啊。”
白昙茗着茶:“你还不是一样。”
“我可不敢这么认为,我才没那个能力。”说着拿起白暮放在桌子上的骨笛端详了一番,笛身刻着桃时二字,开口道:“我方才远远就听到笛声,是你在吹?”
白暮看了他一眼:“嗯,我吹的不好,献丑了。”
“不不不,很好,非常好,名字很好,毕竟从它被你选择上的那一刻,它就成你心里的一部分,融入你的生命,意境丰富,感情充沛,能很容易让人产生感情共鸣,那你能再吹一遍吗?”把笛子递过去。
白暮陡然间觉得这句话他听到过,是雪裳说与他听的,伸手接过笛子,看了一眼白昙:“好。”
在笛声中,两个人开始对弈,棋子落盘,大局还未落定,一来二去,你围我破,棋盘又如战场,来往厮杀,看不见的血雨腥风。
“你有心事。”在白昙吃了梅岚不知道多少个棋子,而梅岚一颗没有之后,白昙说道。
梅岚笑了笑,棋盘上他的局势已经完全落了下风,忽然开始咳嗽了起来,剧烈的咳嗽,捂着嘴久久不停,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手心里一滩血,笛声也停了,白暮说道:“师尊,要不要我去喊褚师叔来?”
“不用,不用,别再让他为我担心了。”梅岚摆手拒绝了。
白昙从袖中拿了个小方帕给他,伸手握上他的手,准备用法力让他缓解,但梅岚躲开了。
“你也不用为了我去浪费你的法力了,况且你内伤还没有好全。”
白昙还是执意要去帮他缓解。
“你别太倔,前几日师弟也不过是说说而已,你何必那么认真,你就是喜欢找罪受。”
白昙其实有时候就觉得,他和梅岚其实是一种人,所以才能更明白对方的想法感受。
梅岚和白昙对上眼神,梅岚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我劝了你几百年,你要是能听进去一句我都要以为那不是你了,好了,我不叨扰你了,说来说去也怕你嫌烦,烦了就不理我了,那我以后可找谁对弈去。”说着,起身。
白暮要去搀扶他,梅岚也拒绝了,风吹起他的衣角与白发,身姿单薄,背影格外的消瘦落寞。
白昙看着棋盘上的残局,黑色横纵线围成一个一个的小方格,棋子困缚在一个一个的方格四角的点,自从被放定在一个地方,就赋予了它别样的使命,但也只能画地为牢,直至被吃掉捻回棋盅。
棋子被深思熟虑的操控着,每一步谨小慎微,有时却瞻前却不能顾后,经过执棋人的深思熟虑,可又何不像人,一念之差,结局又是满盘皆输,棋子无情,但执棋人尚有情否,有时,只不过是被逼无奈之举。
棋落之前尚有犹豫的余地,而人一旦做了决定,落子绝无后悔的余地。
“你看得懂吗?”白昙突然抬头问白暮。
白暮愣了一下之后说:“不懂,但师尊教我我会学的懂。”
白昙无言,低头收拾残局。
棋局无解,又何不如个困局,陷入困顿,哪怕寻得解局之法,又怎知不是入了另一个局。
伸手揽袖露出小节手臂,腕骨突出明显,左手腕上靠近手背一颗小小的黑色的痣 ,双指捻棋将棋子放入棋盅。
“锦昀也喜欢下棋……”
这么念叨着,说曹操曹操就到,收拾完了棋局,他们也来找他了,五个人,吟承提着食盒。
今日是鸽子汤,汤炖的浓白,放入的药材和食材都炖烂了,直接用布过滤掉了,鸽子肉炖到能轻易脱骨,撕下后,和着米煮成粥。
“小十,我还不知你原来还会下棋。”锦昀捻起一颗棋子摩挲。
“三师兄,我还不会,是刚刚宗主来过了。”
“鹤知,与为师下一局?”白昙把最后一颗棋子捻进棋盅。
“好。”鹤知兴致勃勃。
棋局重启,棋子重落,只是鹤知对比上白昙,棋艺差了不止一点点,几回合就被堵进了死胡同。
“走这里。”锦昀忍不住上手指导,最后直接换成了锦昀执棋,一来二去扭转了困局。
“老三厉害。”鹤知赞道,说完才意识到什么:“师尊也很厉害。”
棋下到最后还是白昙赢了锦昀,这时候已经是要晚上了。
“锦昀,棋艺进步很多。”白昙点头道。
“师尊谬赞,还不如师尊丝毫。”锦昀恭谦端方,翩翩有礼。
“你与以前不一样了,成长了不少。”
“还能有什么不一样,依旧是师尊的弟子罢了。” 锦昀浅淡一笑。
“过几日该是你的生辰了,还有敬钰和邝茴。”
“生辰过与不过又如何。”锦昀低着头,收拾着棋局。
“为师平日里对你们也多有忽视,只是能弥补你们一些是一些。”白昙摩挲着棋子,想起了遇到锦昀的那一晚,他正抱着他奄奄一息的母亲痛哭不已,满手满脸的血,平时千娇百宠的太子第一次拿起了刀,白刃见血。
“我求求你,救救我母后,救救他们。”
“我救不了,我只能救你。”白昙确实是无能为力,他没有拯救苍生的能力。
白昙救他们都是机缘巧合而已。
“才不是呢,师尊才不需要弥补什么。”黎荮啃着玉米站在他旁边说道,他是几人是最活泼好动的。
“有师尊就什么都好。”黎荮看向白昙,脸上笑嘻嘻的,嘴角还沾了一点玉米碎。
“你是有吃的就好。”伸手抹去他嘴角的玉米碎。
“才不是,就是有师尊就好。”
当年大旱,饿死了很多人,他的父母也未能幸免,他拿着父母给的最后半块硬成石头的秫米饼,浑浑噩噩,最后被四个人抓了去,那四个人并未着急吃他,他们的锅里还有飘着油腥的肉汤,多日未进水米的他被馋的只流口水,他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那些人一人盛了一碗喝的津津有味,汤将要见底。
那个人拿起肉啃了起来,瞬间让黎荮干呕了起来,但也只呕出酸水,饥荒年很多人易子而食,那个人啃着的小脚丫已经被炖的脱骨,露着白森森的骨头,一嗦就能将肉嗦下来,另一个啃着小手掌,四个人吃着饭,商量着明天要把他烤了吃,可是饿太久的人骨瘦如柴,旁的人从碗里捞出眼珠子,一口汁水四溢,含糊的说烤了不好吃,还是炖汤好,喝完了可以再加水,能喝很久,肉都被炖下来,啃着也不费牙。
第四个人见他呕吐不止,邪恶的笑着,把吃到嘴里的一截手指吐了出来,朝他走了过来,捏着他的下巴,强迫的把手指塞进他的嘴里:“本大爷赏你的。”。
吐掉了手指,呕的更加厉害,这一巴掌打的他眼冒金星口鼻流血,耳朵只有嗡鸣声:“不识好歹的东西,一会儿就宰了你!”最后将他吐掉的手指捡起来塞进他的嘴里,捂着嘴逼迫他咽了下去。
其他三人哈哈大笑,是黎荮之后的噩梦。
“师尊,外面风大,您伤还未好全,还是先回床上好好躺着休息吧。”吟承看雨下大了,风吹雨斜,凉风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