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他还是跑了
小说: 灯余烬 作者:既见山月 字数:3037 更新时间:2024-03-24 08:10:33
“爹爹,您找女儿?”
阁内简单陈设,并没有特别之处,唯独那床榻之上端坐着一个男人。他鼻翼下覆着的薄薄的青色胡茬,诉说着这具躯体的主人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
床榻旁供奉着一尊神像,刘惊月扫了一眼,知道那是月老仙师。
月老端坐于莲花台内,身上缠满了红线,而从莲花台中流出的东西,不是什么酿泉仙露,而是鲜红的血液,源源不断的流入池中,浇在那养着的血莲瓣上。
她吓了一跳。
“你的婚事,准备的如何了?”
“回爹爹的话,就差嫁妆了……”
刘承安睁开了深陷的双目,瞳孔一片阴灰,这嫁妆关乎着他刘家的生死,可事到如今,竟还是没有下落!
他沉了声:“苍梧那老东西,临死前不知把东西藏在了何处,我费尽心思搜寻几月无果,眼见你日子将近,我不得不做出一些举措,来保全我刘家,还望你能原谅爹爹。”
刘惊月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攥紧手中的衣裙问:“爹爹,您要做什么?”
刘承安避开她的问题:“过了这一两日,你便提前嫁过去,多多适应一下吧。”
“什么?”
这话落在她心尖上,像是坠入了冰窖,冷得她浑身都疼。
“你婚期将近,此事耽搁不得。”
刘惊月身子颤得厉害,却无法违抗眼前之人半分。过会儿她似是已经放弃了挣扎,麻木地跪在地上,眼底中满是不甘与恨。
“怎么?去了一趟雎鸣阁,连我这个爹的话都不听了?”
刘惊月心一惊,以为他全都知道了:“女儿只是想为爹爹分忧。”
“分忧是好,可也要看清分的是什么忧。”
刘惊月一咬牙:“女儿听阁中的人说,阁主近日精神状态极差,大抵是因为那影子出了什么问题,否则也不会如此。”
“他活不了多长时间的。”刘承安嘴角难得有了弧度,嗓中发出沙哑的笑,宛如鬼厉,他贪恋地嗅了嗅血莲散出的香气,“你看这血莲,开得这样盛,我刘家的姻缘定会长长久久,子孙千代。”
刘惊月不再理睬这个疯子,只攥紧手帕捂在胸口,泪水中有庆幸也有悲戚,幸好……只是幸好,她提前将人托付给了于卿。
连续几日,于卿都过得心不在焉。刘惊月传信与他,道刘承安现在已经无碍,让他多多注意。
他在阁中待不住,便又萌生了偷溜出去的想法,正好过几日要与傅承出游,娄禹宁又恰巧不在身边,傅承这厮准要去花天酒地一番,哪有那个多余的闲心去管他,如此,他是真的自由身了。
入夜后,岛上微微泛着凉意。
于卿披了一件外衫,浸在药浴池中暖身子。他身子从小落了病根,受不得凉,发病时浑身骨头像是灌满了寒气,疼痛难忍。即便是在淮南这等四季如春之地,也要每逢月初泡上药水三刻驱寒。
屋内的氤氲水汽蒸得他脸红唇润,几缕发丝散在胸前,半遮半掩下,竟有了几分诱人的美感。水上漂浮着一些从小园内采来的药草,这几味药单闻味苦,混合在一起后随着水汽的蒸发却能泛出一股独有的药香,对驱寒、补气有着极大的功效。
于卿咬唇,整个人浅进了水中,试图麻痹自己的思绪。
他一放松,脑中浮现的全是白日里聂堰之红线穿锁的场景,像是在他脑中落地生根一般,压得他喘不过气,怎么也挥之不去。
红线穿锁在人间一直有个寓意,便是穿过万千愁绪,锁尽姻缘之苦,这样的祝福在一些大型的祭祀场上也会用到,祭祀者通常都是一些高深莫测,可为人指点鸳鸯谱的“仙者”,能被红线穿锁祝福的人,往往都是名载姻缘薄,最后白头偕老之人。
寓意虽好,却不能胡乱使用,一不小心用错了,则会适得其反,犯了忌讳,锁住一些不该锁的东西。
于卿担心的,正是聂堰之那不入流的手法。
“咚咚咚——”有人敲门,他也没听到。
傅承抱臂在门外等了许久,谁知敲了半天门愣是没人应。
“小阁主,我可是敲门了,你再不应,我便直接推门进了。”
于卿沉在水底,哪还顾及得上外界的声音,滚烫的热水烫得他快要窒息,等他觉得要憋不住了才浮出水面,一睁眼却看到傅承坐在浴池边边上,竖瞳中闪着精光,一脸笑意盯着他。
于卿吓得一哆嗦:“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敲门了,是你没听到。”傅承耸肩,表示不管他的事,“怎么了,有什么想不开的跟我说说?”
“没什么……”
“小孩子心性。”傅承盘膝而坐,开了扇摇着,“你从小我便看着你长大,什么看不出来?难过了高兴了一眼便知,这点小心思也想瞒着我?”
于卿听不惯他说这话,皱眉辩驳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傅承的身世他不清楚,打他被师父捡回来,进了雎鸣阁后,傅承便在了,只是他那会儿还小,记物记事勉勉强强,只知在师父身边养着这么一条千年老蛇,偶尔会化作人形教他些有的没的,于卿理所当然也应敬他为长辈。
后来他长到八九岁时,偷听到师父的对话才知,傅承原本是师父的天命姻缘,结果这两个老头看谁也不顺眼,就将姻缘断了去。再后来,让他没想到的是,师父离开,傅承却留在了阁中。
于卿猜,这应该也是师父的意思。
“是是,还有二月加冠的小大人。”傅承懒得同他争论这些无意义的问题,屋里的水汽蒸得他浑身难受。
“什么事?”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坏消息。”于卿心里说不上的憋屈,生气又使不得,还要敬这老蛇三分薄面,他口中的坏消息,素来不会是什么好事。
“坏消息就是,你刚救回来的那位,恐怕还要再去救一次。”
“他人又死不了,死了再过来告我。”
“不,比这个稍微严重一点,他带着伤跑了。”
“……”于卿强装镇定,“那好消息呢?”
傅承两手一摊:“他没来找你麻烦,这难道不算什么好消息吗?”
话虽如此,于卿眼皮还是突突跳了两下。
“估计跑不了多远,我已经派人去寻了。这小子如果死在路上,我第一时间来告你。”傅承脸皮厚得很,朝他抛了个媚眼,“也算了了你心愿了。”
于卿站起身:“娄禹宁人呢?”
“哎呀。”傅承故作矜持,以扇掩面却是给眼睛留了条小缝,显然已经做好了欣赏一出美人出浴的准备,“他办事不力,自是被我遣送到北楼那去了。”
哪知于卿拍了他一脸水,趁着空隙抄起一旁的衣衫披到身上,就想着要往外去:“我去看看。”
傅承下意识抬扇去挡,他刚定制的一副好扇面就这样湿了一片,来不及心疼,挥手先将门关上,断了于卿的去路:“不许去!”
于卿正欲争执,傅承又道:“你出去了又有何用?聂堰之是死是活不知,更别提人在哪儿了,娄禹宁是我亲手关进去的,你找谁也没用。”
“我去地牢。”
“别去了,我看过了,那牢中根本没有一点被破坏的痕迹,看守的人一个都没瞧见过有人出去,除非聂堰之有什么通天的本领能瞒过所有人,所以你也别想着救人,我替你给娄小子长长记性,他办事不力,这次的事就当是一个教训了。”
“不可能!”娄禹宁在他身边待了三年之久,他有恩于他,报恩还来不及,又怎会放虎归山,于卿自是不信,“这事是我命令他的,走时我还将阁主令牌给了他,他没有理由去应下这种自曝底细的事。”
“你急什么?”傅承道,“他若是没有理由,阁主令又怎会跟着不见?聂堰之定是用你给的特权逃出去的。”
此事,还真被娄禹宁说中了。
于卿此刻也冷静下来,望着黑沉沉的一片湖水发呆,弯月倒映在水中,虚虚实实泛起波纹。他发梢上的水噗簌噗簌往下掉,把刚穿好的衣物都打湿了,在绒毯上晕了朵花出来,凉风一吹,他打了个喷嚏:“聂堰之他……”
傅承忍不住打断,挑起一块巾帕扔给他,挑眉道:“去里屋把自己擦干了,换身干净衣物再过来论事。”
“你也会关心人?”于卿不解道,接过巾帕胡乱擦了两三下,“师父他老人家说你从来不懂得何为关心……”
“他懂什么?你师父那点不开窍全让你给学上了。”傅承突然想起什么,“明日出游我带你去趟月老庙,解解你的姻缘,万一能遇上个好姑娘,你就把人家娶了吧。”
“没心情,我不去。”
“你是没心情,还是看上谁家的姑娘了?”
于卿不再理会,独自到屏风后穿衣,如今他哪里还有心思谈情说爱:“聂堰之他生性不爱受约束,逃跑是迟早的事,只是我没想到会这么快,还是疏忽了。”
等着他出来么……他等着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