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
小说: 明月不归沉碧海 作者:白裴 字数:3855 更新时间:2024-03-23 23:08:07
大年三十的清晨还在下雪,只是很小,碎琼乱玉,若有若无,外面的小径,廊檐,群山等都积了一层厚雪,皑雪无垠,银装素裹,看来这雪是从昨天夜里开始下的。
雪悠悠下了一会儿就停了,太阳破云而出,阳光似利箭般向周围散射,白雪披金鳞,但吹来的风里不仅是新雪的味道还有刺骨的寒意,隐隐约约的爆竹声添了几分过年的韵味。
白昙推拉开殿门,冬日明媚不暖的阳光肆无忌惮的将他裹挟,不留余地的将他笼尽,白昙眯了眯眼,有些恍然,呼吸了几下,冷风灌进胸腔,心脏的跳动不容忽视,跨过门槛,走了出去,走廊上墨挽和诵文正在挂红灯笼,吟承和黎荮在帮他们扶着木梯,黎荮余光看到白昙,笑着喊了一声师尊,白昙点了点头应下。
白墙旁那几棵腊梅,开的格外的好,在几近纯白中格外的引人瞩目,含苞的红山茶,已经能窥见其绽放后的窈灼身姿,绿叶下,一两朵已悄然舒展了三四片花瓣。
凉亭中离书正在磨墨,锦昀铺开红纸执笔在写对联,听到脚步声,停笔抬头,放下笔,起身,同离书一起拱手行礼,异口同声喊了声师尊。
“师尊,您也写一副吧。”锦昀道。
他们少与白昙一同过年,上一次还是在百年之前了,此时诵文他们的灯笼也都已经挂好,黎荮也央求着白昙写几副。
白昙应下,诵文忙伸手去磨墨,白昙执笔写了三副对联,黎荮在旁边看着跃跃欲试,说道:“师尊,我也要写。”
白昙把笔递给他,黎荮欣喜不已,接过笔蘸了少许墨水认认真真的写了一副,而后拿起来看向白昙,问道:“师尊,可以吗?”
白昙伸手接过来仔细看了一番后点了点头道:“嗯,笔力遒劲,能透纸背,为师百年不见你们,确实都有很大的进步,字都要比的上为师了。”
黎荮喜形于色,墨挽道:“师尊谬赞,弟子们仍有许多不擅之处还需精进,若论比得上师尊,还早呢。”
黎荮听墨挽说完,附和道:“对,二哥说的对,而且师尊也教过学无止境,我还有好多没有学呢。”说完看向吟承道:“墨水干了,八哥,我们去贴对联吧。”
吟承应了声好,道:“我先去厨房看看浆糊熬好了没有。”
诵文看了看手上不小心沾的墨水,眼睛一转,趁其不备就往离书脸上一抹,离书的脸上立马就有了几道深浅不一的墨痕。
“你几岁了?幼不幼稚!”离书用袖子擦脸。
诵文看着他笑的合不拢嘴,离书拳头逐渐握紧,手背,青筋凸起,火逐渐燃了起来,咬牙切齿道:“霍戚渊!”
诵文听的一抖,忙躲到白昙身后,但还是朝他做了个鬼脸。
不一会儿吟承和白暮拿着熬好的浆糊走了过来,刚来就听到离书怒气冲冲的声音,两人心里还有些疑惑诵文哪里又招惹到离书,但看到离书脸上的墨痕心下立即明了。
白暮去帮他们贴对联,要贴的地方不算多但也不少,墨挽在收拾桌子上的东西。
诵文还是被离书拽着拽到了铺满雪的广场之上,除却隐约的鞭炮声就只剩诵文凄厉的嚎叫声:“师尊救我——”
白昙看向正在贴对联的他们,道:“诵文和离书还是和以前一样。”
墨挽看向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但实则是诵文单方面挨打,忍不住笑:“诵文性子就是如此跳脱,不过这样也好。”而后又道:“我去帮他们。”
墨挽走过来,看到白暮又要帮忙扶梯子又要帮忙递浆糊,对白暮说道:“你去扶梯子。”
白暮应了声好,把浆糊递给墨挽,吟承沾了些抹在门框上面的地方,墨挽顺势接过抹下面的地方,吟承贴好对联,墨挽伸手把对联顺着贴下来,白暮看到墨挽左手袖子滑到手肘,手臂上有一小处鳞片,银灰色,细小如蛇鳞。
“哥!不要打了!快过来贴对联!”
黎荮走过去拉架,才把在雪地里滚在一起的两个人,实则是把单方面挨打的诵文救了起来。
诵文和离书在雪地里滚了好几圈,裹了一身的狼狈,头发都散了,白昙从袖子里拿出手帕去给他们擦脸上的脏泥,诵文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见白昙的时候,那时候他是弯下腰用袖子擦干净了他们脸上的涕泪和血污,不禁有些鼻酸。
“谢谢师尊。”诵文和离书异口同声道。
“去换身衣服,别感风寒了。”
“好。”
贴完了对联之后,白暮准备把梯子搬回库房。
“我来。”黎荮从他手里抢过梯子道:“至于五哥和六哥,他们最喜欢争了,凡事都要论个高低,你直接喊他们师兄就行。”
“嗯。”
最后梯子是敬钰搬回去的。
晚上似锦和黎荮带着白暮在玩烟花,点了引线就躲的远远的,黎荮伸手捂着白暮的耳朵,砰的一声烟花在深蓝的夜幕中炸开,一场绚烂,三个人还是被这一声吓得坐到地上,却是无比的兴奋,起来之后灰也不拍就继续去点下一个烟花。
敬钰和离书还有诵文去后山桃子树下挖出了几瓶桃子酒酿,擦干净了之后温在热水里,陆续找出酒杯摆上。
鹤知和锦昀还有吟承摆着碗筷,邝茴陆续端菜上桌,不过多时,就摆满了一大桌子
热气腾腾,令人食指大动的香味,白昙端着最后两盘菜走了过来。
“师兄,小九,小十,吃饭了。”鹤知朝那三个玩的不亦乐乎的人喊道。
“来了。”黎荮应道。
三个人玩的脸红扑扑的,呼出白气,去后厨洗了手,邝茴留有热水。
一起坐在桌子前吃年夜饭,黎荮和白暮坐在白昙左右两边,黎荮许久不曾和白昙一起过年,格外黏着白昙。
诵文的眼角淤青了一块,酒已经温好,拆了封口,甜沁的桃子香瞬间弥漫开来,掠夺人的心腑,继而才浅闻到清冽的酒香。
白昙时不时给坐在他旁边的黎荮和白暮夹菜,也给了每一个人一份压岁钱,白暮收的压岁钱最多,揣在怀里沉甸甸的,隐隐听到见山下鞭炮声络绎不绝,烟火璀璨,辞旧迎新,新的一年已经开始。
年前年后总是最热闹的时候,庙会连着好几天,热热闹闹人群如云,摩肩擦踵欢声笑语。
踩着高跷的人打着鼓锣,鼓锣声声乐震天,舞龙舞狮互相追逐抢夺着绣球,调皮又可爱。
“师尊,那边有杂技表演。”黎荮拿着串糖葫芦兴奋的道。
好不容易挤进人群,一个人向天一吐,喷出冲天的火苗,周围人一阵拍手叫好,白暮一脸惊奇,被表演完全吸引了注意力。
人群躁动拥挤,白昙胳膊略略环过白暮,像是把他抱在怀里。
白暮感觉的到白昙在他身后,鼻子闻到的不只是冬天的干冷,还有若有若无白昙的气息,所有的来自于心里的躁动都能被抚平。
看过一轮,黎荮在表演者讨赏的时候丢了一两银子进去,那个人不住的鞠躬道谢说好话。
锦昀倒是不怎么喜欢凑热闹,独自站在圈外看着一处发呆,庙会还有很多很好玩很好看的,白昙拿了一个油纸包给锦昀。
是糯米糖藕,锦昀从记事起就被强制教育要学会割舍自己的欲望,不能有自己喜欢的东西,不能随意表现出自己的情感变化,以及随意支配自己的感情,他是一个继承人,不需要身外之物,这种教育已经在他的心里根深蒂固,三百多年了他面对自己喜欢的东西脑子里还是会下意识的出现两个字:不能。
邝茴投壶百发百中,赢了个玉佩,离书十支箭投中了九支。
诵文哼笑一声,拿出银子道:“我来,哥给你表演个百发百中。”
离书白了他一眼。
诵文胜券在握道:“你输了回去晚上给我端水洗澡。”
几双眼神的注视下,诵文成功投进去了九支箭,拿着第十支箭,胜利的笑容已经荡漾在脸上,仿佛第十支箭已经投进去,昂着头看着离书。
只是箭被他投出一个完美的弧度,然后擦过壶边,落到了地上,诵文刚才还是得意洋洋的脸立马颓丧了下来,耍赖道:“怎么可能,不算不算,这局不算。”
离书嗤笑一声,双手环胸:“技不如人只会耍赖,小人。”
白暮知晓其中端倪,抬头看了一眼白昙,白昙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黎荮也投了个全中,离书看着诵文又道:“唉,连师弟都比不上。”
诵文回怼道:“彼此彼此,你不也没中。”
离书哼了声道:“至少我不像你,牛皮都被你吹破了。”
诵文自知理亏,偏过头不再理他。
墨挽看了白昙一眼,白昙朝他略微点了点头,墨挽穿过人群,寻了个僻静的地方,召出鳞华,御枪飞行,许久落在一处城镇,找了家客栈歇了一晚,一大早先去丧葬铺买了香烛和纸钱,飞至一处深山密林中,踩着咯吱咯吱的雪。
伸手拂开树枝,抖落枝叶间残留的细雪,不过多时,一座坟冢出现在面前,却是两个墓碑。
“父亲,母亲,孩儿来看你们了。”
墨挽把篮子放下,先把坟上和坟旁的杂草清理了一下,之后点了蜡烛,燃了三炷香,三跪九叩,烧着纸钱,絮絮叨叨的说着话,虽多无关紧要,却都是他想分享给父母的。
“父亲,母亲,孩儿过的很好,你们不用担心。”墨挽抚摸着冰冷的墓碑,他的眼睛也变成了竖瞳,倏忽化成一条银灰色的小蛇,盘在墓碑的后面,这般如此,就好像以前蜷缩在父母怀里,父亲知道母亲是蛇妖之后就带母亲避世隐居,从未厌弃过他们母子。
过了年又下了几场雪,墨挽淋着雪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一更,还没来得及掸去身上的雪就朝饭堂走去。
饭堂里,一灯如豆,传来细不可闻的翻动书页的声音。
“师尊。”
“嗯?”白昙抬起头:“回来了。”说罢放下书起身:“下雪了就明天再回来。”多点了根蜡烛,饭堂里逐渐亮起了一小圈地方。
“这雪下的仓促,我怕师尊一直等着。”墨挽喘着气,白昙绕过桌子走到他面前,伸手掸去他肩上和头上的雪,脱了外袍给他披上。
“不用……”墨挽刚要拒绝。
“为师不怕冷。”白昙说罢就让他先坐着,然后去了后厨先端了一碗姜汤让他喝着驱寒,又回到后厨。
墨挽啜饮着又辣又甜的还是热的姜汤,糖给的足,辣味不那么明显,须臾,喝了半碗的姜汤,也完全暖了过来,白昙端了一碗面走了过来,青菜肉丝,卧了一个荷包蛋,冒着热气,香味也让墨挽感觉到了饿。
暖黄的火苗抖动了几下,簌簌风雪声,轻微翻动书页声,吃着面条的慢慢咀嚼声,山茶盛不住新雪,冷风下一歪将雪抖落,白昙看过了五页书,墨挽也吃完了面并喝完了面汤。
“师尊,我吃完了。”墨挽摸着吃圆了的肚子:“好饱。”
“回去洗个热水澡,小心感染风寒。”白昙合上书,起身道:“碗放着明天再收拾。”
“好。”墨挽跟着起身,把外袍还给白昙,从门边放伞的地方拿了把伞,撑开,偏向白昙那一边,白昙伸手握住伞柄,让伞不再偏。
雪下的又沉又闷,像是看不惯这个世间,要将其完全淹没,又在如被厚的白雪下,孕育新生,只待雪化,破土萌发新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