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队伍中的嫁妆早就在苏顾微的吩咐下藏在了东明山中，车队此刻轻装简行，天上星斗高悬之时，一行人已经走到了大晟边境处。

赵漫霜独自一人坐在鸾车内，手上拿着本书，看样子像是正借着摇摇晃晃的灯火阅读。

但仔细一看，那本书捧了小半个时辰也没翻一页，她的心神分明不在书中。

至于困扰赵漫霜的原因，竟是苏顾微今夜居然没有与她同车。

自从赵漫霜率先出了王帐回到车队后，她就再没见过苏顾微，赵漫霜开始还没觉得有什么，但随着天色一点点黯淡，还不见人回来，她此刻心里居然有了些不是滋味。

反正这书是看不下去了。

赵漫霜“啪”的一声把书扔到床榻上，目光无意落在书封时才想起这本不是平日里拿来消遣的市井话本，而是自己从山中带出来的唯一一本兵书。

她赶忙把书拿起来好好检视了一番——若是养父赵羽流知道自己是这么对待师母的藏书的，少不得今夜就要入梦来骂她个狗血喷头。

等把书放好，赵漫霜掀开车帘看了看天色，决定还是要去找人问问苏顾微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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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顾微此刻也并不好受。

今天的事情全搅合在在脑子里，雪亮剑光、肮脏血污以及赵漫霜灼灼的目光和远去的背影滚成一团，如今再被这马车一颠簸，纵然今日几乎什么吃食都没用，苏顾微依旧恶心地想吐。

苏顾微估摸着赵漫霜今天是不想再看见她了，毕竟在那人眼中，自己根本没有一句实话，做的一切都是别有居心，所以她暂时也不打算再去讨人嫌，索性寻了鹤九让他们收拾出一辆普通马车来，自己今夜便在此处休憩。

这辆马车内的布置自然比不上鸾车精致，空间也十分狭小，苏顾微只得撑着头靠在小案上，由于木案太小，那烛火紧紧地凑在她脸旁，烧得她眼疼，干脆一口吹灭，还免得不小心烧焦自己头发。

就这样，苏顾微撑着头，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面前的空气，顺便感受着身下车马一抽一抽的颠簸，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疲惫地阖上双目，沉入不知是好是坏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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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九寒冬时节，今日虽然是山中难得的晴日，但早晨的气温依旧很低，就连那点薄薄的阳光都是冷的。

书房里笼了盆火，蓝衣女子正站在窗前拨弄窗棂，打算透些风进来好让屋内空气不那么浑浊，闷得人头疼。

就在此时，房中另一个人发话了：“霜霜别开窗，太冷了。”

这声音闷闷的，像是隔着层什么在说话，赵漫霜不理不睬，径自给窗户开了道小缝，又站在窗前感受外头的风正好合适才走向床榻，看着那团不明物体说道：

“屋内烧着炭火，如果不留缝隙，恐会头晕胸闷。”

裹着团素色棉被的苏顾微探头探脑地拿脸试了试屋内的温度，感觉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冷后这才松开棉被，盘腿坐在炕上，拿着本书仰头问道：

“这书中所载武则天是何人？为何我从未在其他书中看见过？莫非是坊间话本，拿女子称帝作为谈资，未免也太大胆了些。”

赵漫霜坐到她旁边，却跟苏顾微盘腿弯腰虾子般的坐姿大相径庭，人家双腿踏在地下，腰背挺得比山间的松树还直。

苏顾微磨了磨牙，两年下来，自己这个深宫里教养出来的公主倒是越发的无法无天放荡不羁，而赵漫霜此刻则比自己还像个熟谙礼仪的高门贵女。

只听赵漫霜徐徐开口：“此书传闻是我师娘所著，应当不是话本，我虽然怀疑是由民间传说采集而来，但行遍天下都未曾听闻类似的故事。师父说师娘告诉他，这书中的长孙无忌、李治等等，都是真实的人，只不过……”

“不过什么？”苏顾微这两年读的书大多都是赵漫霜口中这位“师娘”的遗物，此刻好奇心大起。

“只不过跟我们不在同一个宇宙。”赵漫霜说这话的时候眉目间也流露出一丝不解，显然不太明白赵羽流的话。

苏顾微闻言更是好奇，也不顾得身上的被子滑落在床，她朝赵漫霜挪了挪，问道：

“古人言‘往古来今谓之宙，四方上下谓之宇’，那这么说，这女皇帝竟是个世外之人？”

“也不能这么说……”赵漫霜思索了会儿，复道：“师父收养我时师娘已经去世，我从未见过她，所以对此也了解不多。但这些藏书大部分的的确确都是师娘所著，天文地理，诸子百家，几乎涵括万千。而且师父从不将书中内容示人，在世时也命我三缄其口，说是绝对不可让藏书流落入世。”

苏顾微忍不住道：“如果照这样说，那书中的思想和那些个农耕、航海等等一干技艺，都岂不是要埋没在这深山之中？待你我二人亡故后，随着肉身一同消亡在这人世间？有造福万民之策却无人知晓，这不是太可惜了？”

赵漫霜闻言摇摇头，看着苏顾微道：“这话我也问过师父。”

“怎么说？”

“他也曾问过师娘，师娘说‘这片土地还没有能够孕育这些思想的土壤，如果贸然拿出来，恐怕会导致更大的混乱，所以不如慢慢来，等待时机。’”

苏顾微沉默，这两年来赵漫霜带着自己将山中的藏书看了大半，里头惊世骇俗的思想和巧夺天工的技艺层出不穷，如若流落入世，恐怕真的会如赵羽流担心的那般引起骚乱。

但赵漫霜口中的师娘，到底是什么人，又为什么要写下这些东西？

那时的苏顾微没有问下去，因为风陡然大了起来，吹得窗棂啪啪作响，还没等二人起身关窗，就见原先那条小缝被风刮得大开，流风卷着雪片冲了进来。

再往外头一看，原本便单薄的日头此刻早已被乌压压的云彩遮得严严实实，银色风刃刮着大雪越下越紧，不多时窗前的地上就已经趴了一层白白的雪层，像是大地也穿了床棉被。

苏顾微望着这雪，居然也顾不得喊冷了，就这么定定出神，等到视线里闪进一个蓝色身影——那是赵漫霜在关窗户，这才回过神来。

她也站起身，随着赵漫霜走到窗前，声音低低的：

“前日我去镇中买米时，听说京城那边的状况愈发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