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放心什么？

还不待乞颜特硕想出其中关窍，就见面前女子红袖一翻，那双本来一直藏在衣服下的纤手竟是握着一把寒光湛湛的匕首，顷刻之间便朝着他喉口削来。

乞颜特硕大惊，但长期的戎马生活还是让他的身体在第一时间作出反应，他借着身高优势抽身一躲，避开了苏顾微的这一刀。

“好大的胆子！你这个贱……”

乞颜特硕带着怒火的话语还没说完全，就被一声利器刺肉的闷声打断，他眼睁睁地看着一根被血色染红的刀刃自背后破开自己的胸膛，明晃晃地插在自己身体上。

乞颜特硕不可置信地低头盯着那半截刀刃看，最后庞大身躯轰然倒地，到死也想不明白这帐中是谁偷袭了自己。

在背后下阴手的当然是之前扮作客烈珠的赵漫霜。

也不知道刚才乞颜特硕那一声怒吼被帐外的士兵听见没有。

苏顾微想着，不过听见了也没事，夜狄族的大部队都还在后头，乞颜特硕自恃在自家地盘，来迎的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主，所以带的士兵并不算多。

此刻鹤九带着人应该也差不多扫清了那群杂碎，等到夜狄后方觉察出不对劲来，起码也要是明天早上，到那时她们早就回到大晟了。

所以苏顾微不紧不慢地寻了王榻坐下，还一边招呼着赵漫霜也过去：

“你没用无常剑？”

苏顾微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柄现在还插在乞颜特硕胸口的剑根本不是赵漫霜常用的佩剑。

赵漫霜走到她身边，却没坐下，只定定地站在那儿，借着榻旁桌案上的烛火看苏顾微：

“顺手拿过来用的，也是恰好。”

她没说完恰好什么，苏顾微却明白她的意思——拿夜狄自己的剑杀夜狄的王。

正如她俩一开始便计划的那般，借刀杀人。

那日赵漫霜跟苏顾微同坐在溪旁，听人给她细细分析了一遍天下局势：

夜狄内部在乞颜特硕继位前根本就是一团散沙，大大小小的部落有几十个，并且彼此之间冲突不断。

乞颜特硕继位后花了约莫五年多时间才将部落中的人心和势力勉强拼凑起来，成了些气候。

可就算如此，部落中还是有不少势力私下里都十分不满，只不过因乞颜特硕过于强势才暂且按捺。

等到明日乞颜特硕及王后客烈珠死亡的消息传出回部里，各大势力必定蠢蠢欲动。

等他们内斗都估计要斗个好几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恐怕是没机会在短期内来找大晟的麻烦了。

赵漫霜想要建功立业，想要救万民于水火，想要还天下一片安宁，自己便陪着她。

苏顾微眼神温柔地落在赵漫霜身上，这样也好，甚至比她之前计划在山中跟人隐居一辈子不问世事要更好。

做了几十年皇帝，苏顾微当然不希望自己的子民忍受如前世那般国破家亡，陷入战火的痛楚。只是这些同赵漫霜比起来……

苏顾微在心底叹了口气，没有什么好比的，这天下的担子，既然已经挑起来了，就没有再放下去的道理。

只是实现的形式和手段要有所不同而已。

不过这一次，她一定能跟赵漫霜走到最后。

在苏顾微看自己的时候，赵漫霜也在观察她。

坐在王榻上的美人满头珠翠，嫁衣如火，美得惊心动魄。

但最吸引赵漫霜目光的还是女子侧脸处不小心溅上的几滴血液。

好似白玉点朱。

赵漫霜蓦地开口，声音清冽：“苏顾微，我有没有说过，你有一双属于死人的眼睛。”

苏顾微闻言有些不解，正待开口再问，就听人自顾自地往下说了：

“我见你的第一眼起，就觉得你的眼中满是冷意，这倒不是那种不把人命当回事的高高在上的冷漠，而是一种淡然。”

“你好像，已经见过太多这样的场面，这些人是死是活，都跟你没有关系。甚至你在镜中看自己的时候也是这种眼神，就好像东明山中的寒潭，百年来都是一个温度，从不因寒暑而变幻。”

“你就像一个死人一样观察着周围的事物。你会笑，会动，会言语，但你就好像真的将自己当成了一个已死之人，这世间万物都同你无关。”

苏顾微静静地听她说完，而后只是轻笑道：“我还是第一回听你说这么多话呢。”

赵漫霜皱着眉，看着她脸上太过自然的笑意，继续道：“又是这种笑容——”

她话音一顿，接着猛地俯身，捏住赵漫霜白玉般的下巴，用指腹擦去她脸上的点点血痕，一字一句道：

“你说你喜欢我，那为何我连一句真话都听不得？”

两人离得太近了，近到苏顾微在赵漫霜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模样，她瞪大眼睛，倒是很想看看在赵漫霜口中自己到底拥有一双怎样的“属于死人的眼睛”。

温暖的指腹用力碾过苏顾微的脸颊，拭去黯色血红，却带起道道红痕。

两人在无声的呼吸间对峙，好在这种沉默并没有能够持续太久。

“殿下，外面已经清扫干净，可以启程了。”

约莫是因为在外头等了太久都没见自家主子出来，鹤九有些担心地提醒了一句，毕竟天色将晚，再拖下去难保夜狄那边又生出些变故来。

没有得到回应，赵漫霜垂眸，放开了苏顾微，她拿起之前放在椅子上的无常剑，头也不回地朝帐外走去，只是在经过乞颜特硕的尸首时脚步一顿，拔剑划上尸首的脖颈，那头颅应声而落。

她这一剑用的力气极大，抽剑之时铮鸣有声，还鞘之时更是“喀”的一声，金石激越，简直就好像是跟那无辜的剑鞘有仇一般。

等到人出去，鹤九进来，就看见自家主子正垂首坐在帐子中间的软榻上，头上珠翠低低地垂在发间脸侧，带起一片影影绰绰的影子，教人看不清神色。

鹤九斟酌着开口：“殿下——”

“无事，”苏顾微抬头，眼神漠然地看向下属，吩咐道：“找个匣子把人头装了，我们回大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