殉
小说: 乐色车 作者:远鹤渊殊 字数:3291 更新时间:2021-10-14 14:51:27
他感觉天忽地变暗了,随后起大风,雨点紧跟着落下,似乎是亡佚的预兆。没有人能够理解他的不舒服,房子掩藏不住他纷乱的心绪和不能理解。如果没有走到这个地步,少雨的主星就不会落这场雨,他也不会用瞧畜牲的眼神把肖叶盯住。肖叶拢住外套,贴过来问他在看什么。他翻起他二十三岁的脸,错开身体点烟,恶狠狠地吸食几口才说:“在看一个不幸的消息。”肖叶以为他说的是自己和阚疏的婚姻,跟着沉默下来。他了解到肖叶神态中的内涵,不愿意再直视肖叶美丽柔软的面孔,怕自己吐他一脸口水。若是六小时前肖叶没有对临时接到通知归队的阚疏说出:我希望你去死。那么不幸的消息永远不会来,然而然而。他和肖叶认识不久,却是肖叶唯一能叫来参加婚礼的朋友。肖叶懦弱胆怯,认死理,搞不清事实对错,只相信自己认为的真相,口不择言。从前肖叶在旅行社做导游,不会说外语也不会处事,他们认识的那天,肖叶说着蹩脚的外语,跟别人道歉,卡西卡诺,卡西卡诺。他呢,他老是犯贱,见不得这种事情,他才来这个世界两年,外语说得出来一大串,三言两语替肖叶把难缠的游客送走。
肖叶原本出身不低,父亲也是军官,与他丈夫同年战死,或许还是死在同一个阵地。据说死时是少校。肖叶父亲死后,肖叶伪装成Beta 来到这个旅行社工作,不过两年时间伪装便暴露。婚姻中心按照规定向肖叶追责,也是他去把肖叶保出来,不至于在档案上留下污点,然后匆忙地嫁人。只是肖叶这类有前科的Omega会依法推荐合适的Alpha,长期相亲,直到肖叶结婚为止。他们说都是规定,都是保护,二十七岁的Omega再不结婚太迟了。肖叶说:“那郑霆商还要比我小为什么他可以不结婚?”他笑了笑,走到肖叶身边说:“因为我是寡夫,我丈夫是烈士,我理应为他守三年寡。”肖叶便不说话了。刚与阚疏相亲时,肖叶找他聊过,问他:
“阿商,你就说我要不要嫁给他?”
郑霆商是个什么观音,要来普渡这只蠢鸟,他知道要出事情,所以并不支持肖叶和阚疏的婚姻。他不了解阚疏究竟是何种货色,但他了解肖叶。将当年你情我愿的暧昧当做袭击憎恨多年的蠢鸟,嫁给阚疏能有什么好日子。肖叶不知道,他可知道阚疏就是肖叶眼中“袭击”他的恶人Alpha。于是把菜单摔到桌上,冷笑道:“你不爱就结婚呗,犹豫什么,犹豫他阚家家大业大你带不走一根毛?你有种就结,你结了我才要夸你有勇有谋呢!”那天他们不欢而散,不久后,他就收到肖叶的结婚邀请函。他在屋子里骂了半小时肖叶今天才能平静地来参观完这孽缘。犹如他记忆中的那样,新婚当夜肖叶发现他们两个曾经有过一段,阚疏临时被部队召回,愤怒恐惧之下肖叶对阚疏说希望他死。接下来阚疏战死的消息便会传回来,肖叶踩着自己老公的尸骨,活得漂亮。郑霆商长叹一气,在窗台上碾灭烟,拿一只眼睛看肖叶:“肖叶,你贱啊。”
肖叶讪讪的张开嘴,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就是——”他的声音被鸣响打断,郑霆商二十岁时听过的三分钟哀悼鸣响再次响彻云际,郑霆商翻过脸凝视黢黑的窗外,心中悲愤填膺却嗤笑出声,淡淡道:“肖叶,这个声音你应该也听过吧——兵种元帅阚疏殉国,举国哀悼三分钟。”广播几乎和他的话重叠,肖叶甚至有些分不清是广播在说还是他在说,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颤,身体里的背景音与鸣响达到高度统一。肖叶想到父亲殉国那年,也是这么漫长的鸣响,父亲的名字从广播中传来,父亲就变成了冰冷的墓碑。
“你知道烈士遗孀会怎么处理吗?”郑霆商又点了一支烟,撑坐到窗台上,由上而下地看肖叶,“像我这样的,守寡三年后重新安排婚配,像你这样的,解除婚姻关系,重新归档到婚姻中心,从未婚Alpha中婚配。你结婚之前我就跟你说了,阚家家大业大你带不走一根毛。你要是踩着阚疏追求名利,我会瞧不起你一辈子的。你贱啊,肖叶。”他俯下身,烟吐到肖叶脸上,盈盈地拍拍肖叶的脸颊:“蠢货啊。太让人失望了。我走了,你好自为之吧。”
橘红色的火星涌动着融入夜色中,肖叶完全被他抛到身后,雨水浇灭他的一切心胸。事实上,他并不是这个世界的灵魂,他和这个世界的规则,人种法律才刚刚熟悉起来。他呸掉湿透的香烟像打出半个饿嗝,手掌揩了揩脸。两年前他过来,离开他真正的父亲,脱离原本社会规则,睁眼就看到黎青坐在他面前,此后浑浑噩噩地结了婚,浑浑噩噩地守了寡,彼时才明白原来他被拉扯到自己看过的一本书中来作陪,为肖叶踩踏阚疏尸体追求名利作陪。郑霆商失魂落魄,身不由己地沿着公路缓缓向前行走,托举头颅的力丧失不少。他不知道走了多久,天边泛起光亮,姿态也稍微端正,从尾椎骨重生出自我。忽地,一声暧昧的痛呼落到他身上,他吓一跳,泊住脚,除去雨什么都泊住了。他仔细听了听,寻找到倒在绿化带边的人,浑身是血,一把嶙峋瘦骨,高的鼻梁,深的眼眶,眉毛稍微的弯着,黑发湿漉漉的贴着脸颊,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轮廓还带着稚嫩的柔软和温和。整个人死了般蜷缩着。郑霆商先是骂了一句脏话,紧接着用手环联系了最近的医院,十分钟后郑霆商便坐到医院急诊室外边,心漂浮,乌黑的眼睛不安地滑动,小孩失血过多,郑霆商给他输了500cc,缴费,然后被护士通知把人领回家修养。完全不需要登记什么,询问什么,三年多了,郑霆商还是不适应这种自由,他已经被制度规训习惯。离开前电视开始播放战况新闻:
据前线发回视讯,已确认阚元帅牺牲,尸骨无存。
郑霆商申请了两个仿生人过来帮他搬半路捡回来就归他管的男生,一面确定了家庭地址,一面看着新闻想阚疏究竟死没死,记忆已经有些模糊,好像是没有死,但是怎么活的,他怎么也想不起来,想这东西比想自己小时候犯了什么错还困难。郑霆商跟在仿生人身后,揪着衣服绞水,同乘回家。他的家在照池路三十八号,左右邻居都是守寡的Omega。左边那个叫成恩,丈夫才死两个月,搬过来才十五天,最喜欢坐在阳台上跟郑霆商吹水,聊八卦和死鬼婚姻。右边的赵记,守寡两年了,郑霆商不在时就和成恩扯闲篇,讲守完寡要找个怎样的人结婚。赵记说他不会再找当兵的了,再喜欢也不找这种,我可受不起这种伤害了。成恩一听他这么说,他就忍不住掉眼泪,一壁伤心一壁骂赵记神经病,还要提这种事情。郑霆商带人回去的时候,赵记正巧在和成恩聊阚疏老婆守不守寡的问题,一瞧见他带人回来,就在阳台上叫开了:
“郑霆商就只剩半年的寡都守不了了啊,不带我们玩儿我可要向上举报你!”
“我呸!你狗日赵记又在放屁了,我带你们玩儿,好啊,晚上屁股洗干净了来敲我的门,我弄死你俩!”他骂完就往楼上走,仿生人已经把人塞进他的卧室。
成恩打开一点门缝,探出头来看他,暧昧地说道:“哥,你真的带人回来做啊?”
赵记敞开门,靠在门框上,笑盈盈地说:“那肯定,两个人抬回来的,今晚别叫得太大声。”
“我揍死你俩蠢货。”郑霆商扑过来一手抓赵记,一手揪住成恩,按倒在地上扭打成一团。郑霆商从小跳舞,手劲大,随便拍打成恩两下,使得他连连讨扰:哥哥,别打我了!你打赵记,他比我贱!郑霆商呸成恩一下,朗声说你俩贱得差不多。
“那可不是,成恩就仗着守寡时间短,装纯呢!”
他们对视一会儿又笑起来,拉拉扯扯地站起来,关上门一齐挤到郑霆商家里。仿生人已经走了,他们凑到床边看那个小孩,叽叽喳喳地讨论着长大之后是什么性别,娶什么老婆。郑霆商一瘪嘴,坐到床边道:“你们这些骚东西,看见个长得好的男的就克制不住。你说这个规定是不是太过分了,谁送医谁负责到底,我要是没钱我跟他一起死啊。”
赵记咧嘴笑起来:“你老是说别人蠢,你还不是一样。这么规定的原因不就是因为AO日久生情的多,你多负负责,人不就是你的了,它那狗生育率不就起来了。”成恩跟着点头。成恩跟他丈夫就是这样认识的,成恩不舒服在外面昏倒被他丈夫送医,之后在照顾中心动,申请了结婚。结婚三年多,因为成恩不乐意的原因,一直没有孩子,刚决定好生育,成恩丈夫就战死了。
“你俩不能把眼睛睁开?这小东西才几岁?我跟他日久生情,我在你们眼里真是禽兽啊。”郑霆商把眼睛一瞪,“滚滚滚,老子真是懒得理你俩!”
“行行,不在这儿碍你的眼了,你自己把持住,别在守寡期间干出不好的事儿,你那地下老公可要爬起来掐死你俩。”赵记抓住成恩的手臂一齐走。
郑霆商耸耸肩:“滚吧你,明天你俩到我这儿来吃个饭。”
他们应了一声,门合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