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

1

月考过后，十二班来了个新同学，是从一班降下来的。

学校每个班级人员都是不定的，年级排名决定在哪个班级上课，前六十名在一班，以此类推，十二班就是吊车尾们的集合。

十二班的班长叫唐华，是倒数二十九名，在十二班排第一名，并在这一年半的时间里保持着这个排名。

直到这个月的榜单下来。

唐华变成了倒数二十八名，是因那个叫陈凯阳的家伙抢了他的倒数二十九名，而陈凯阳原本是一班的第一名，也不知道怎么一下考到这种名次的。

唔，挺好的。

2

陈凯阳抱着一沓书和只白色的兔子，坦坦荡荡的踏入猪窝样的十二班。不过还是被满室的丧和颓废卡在门口，不进不出。

无奈问道:“你们好，请问班长在吗？”他声音很细很轻，跟只猫儿似的。

班上的同学都向他看过去，后排的万福立刻踹了脚趴着睡觉的唐华:“大哥！新同学来了赶紧欢迎，靠，还睡什么啊，快点起来！”

“滚到一边去。”唐华睡得正迷糊，回身赏了万福一句脏话，又趴回桌上睡得口水直流。

教室门口的陈凯阳有些想笑，但又不太敢笑，憋着。本班的同学大大方方的笑着，一时间整个十二班都热闹非常。

万福站起身揣着手，走到他面前，吊儿郎当的说:“哎呀，班长肯定爬不起来了，我是副班长万福，欢迎你的加入。是吧崽子们？！”

“欢迎陈凯阳同学加入十二班！”二十多个男生异口同声的说着，哪怕正低着头玩游戏，凑在一起聊ow的人，都抬起头看着陈凯阳和万福两人，目光真挚，满面笑意。

陈凯阳愣了会儿才笑着道谢。

万福接了他手里的书，放到唐华身边的座位上:“这个就是班长唐华，他呢早上前两节课都不会醒的，不过人很好相处。咱班的人些也就成绩差了点，脾气还是不错。以后多多关照，哪怕下个月回一班了，咱还是好兄弟。”

“谢谢。”陈凯阳笑得软，略长的袖子擦了擦桌子，双手搭在腿上，背脊挺直，“你好，我是陈凯阳，很高兴见到你们。”

万福趴在桌上，枕着手臂笑着回答:“别紧张，放松点啦。兔子很可爱哦。”

陈凯阳点点头，坐好。

他有些紧张，他不知道所谓最差的班级是什么样的，但不论他喜不喜欢也要在这里上课。

只要不出现在一班的情况，他肯定是不会回一班的。

他翻开书本，预习今天的内容。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过来敲了敲桌面，手指纤长，皮肤黑黑的。

“你好，我是林睿。吃饭没？”他撑着头，表情寡淡，看起来有点凶。

陈凯阳心里一慌，连忙摇头。

“你怕什么，我又不咬人。陈奕欢，递份早饭过来！”林睿收回手朝后面喊道。

坐在最后一排打游戏的男生从抽屉里摸出面包和牛奶往前递。那些同学好似习以为常般，熟稔得很。

面包牛奶最后递到陈凯阳手里，看着他迷茫的表情，林睿解释道:“我是班上的生活委员，负责班上的早饭和零食，记得交班费哦。”

“嗯嗯，班费多少？”陈凯阳从校服里摸出一沓钱，大概有几百块钱。花花绿绿的钱和他手上花花绿绿的创可贴交相辉映，看得林睿眼花。

“二十。”

陈凯阳抽出二十块钱，要递给林睿，却被身后伸出来的手截胡。

“钱从我这里拿，晚上微信发给你。”

陌生的男音从身后传来，陈凯阳舔唇，回头去看。少年青涩的面孔，似乎放慢了般，缓慢的侵入陈凯阳的瞳中。

他脸上还有红红的印子，上扬的桃花眼中似乎蕴含了很多情绪，隐忍？

“那个，不用的，钱我还是能出。”陈凯阳想要把钱给林睿，可惜人家已经收回手趴着睡觉去了。

唐华擦掉自己嘴角的口水，将钱塞进陈凯阳口袋里:“不是特殊对待。当初就说了，谁把我从咱班第一名挤下去，我包他一个高中的早餐钱。”

“是吧，万福。”

万福眼睛一弯，附和道:“可不是嘛，当初我还想坑他呢，谁知道每次都差他几分。好好珍惜啦，多少人想让我们班长掏钱呢。”

“啊。”陈凯阳怔愣片刻，“谢谢你！”

“谢什么，都是兄弟。”

说完，唐华打了个哈欠，又趴回桌上再会周公。

3

十六中是个省重点，对于前百名的学生关注度非常高，因此陈凯阳从第一名掉到倒数二十多名，受到了学校老师的重点关注。

甚至请了家长。

陈凯阳被教导主任叫走时，刚好是他来到十二班的第四天。

他的母亲也坐在办公室里，对面是高二的年级主任和整个高中部的负责老师，这预示着学校对陈凯阳的重视程度和对学习成绩的看重。

陈凯阳乖巧的坐在母亲身边，背脊挺直，神情柔和，一看就是个非常温柔的男孩子。

“想必您也知道，学校请您来的原因吧。前几天的月考，陈凯阳同学考了六百六十名，直接从年级第一滑到这样的排名。我们想了解一下情况，是否是陈凯阳同学之前的成绩有水分，或者心理上压力太大造成的。”年级主任说得很含蓄，其实已经在怀疑陈凯阳之前的成绩是靠作弊才能够达到那种高度。

陈凯阳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样怀疑。试卷上的每一道题他都写了，只是大多数都刻意写错而已。

母亲也听得清楚，学校在质疑自己儿子的人品问题。

“您这话说得就不太对了吧，我儿子成绩如何我比在座的各位都要清楚。我儿子愿意考多少分多少名是他的自由，不要说得好像是我儿子多不对一样。”母亲的目光从老师身上划过，冷漠又不满，“如果这是您校对待学生的态度，那么我认为您被评定为省重点的评估有水分。”

“学校的评估是省领导亲自判定的，怎么可能有水分？”年级主任反驳。

“呵。”母亲摸了摸陈凯阳的头，冷声道，“那我儿子成绩有水分也是省领导判定的？您们随意诬赖他人也是省领导教的？”

虽然母亲忙于工作，很少过问陈凯阳的学习，但她对陈凯阳的爱从来没有比谁少过，甚至绝对信任和尊重陈凯阳。

因此在面对年级主任们的问题时，母亲第选择是陈凯阳。

“这……”年级主任哑口无言。

“我今天来呢也不是要您们下不来台，但是我儿子如何轮不到你们来评价。他既没有违法乱纪，又没有不听劝诫，那么排名变低了能够成为您们，质疑他人品的依据吗？甚至还找来了我的儿子旁听我们的对话。”

“如果我是脾气暴躁、过于看重成绩，甚至不负责任、一味推卸的家长，那么我儿子的身心会受到多大的伤害，你们能够负责吗？”

“校方必须向我儿子道歉，为您刚刚的话，向我儿子道歉。您们必须明白，做错事要道歉的道理，如果，您错怪的人比您们要小很多，那您们就更应该道歉了，以身作则，不仅仅是老师才应该做到的。”

母亲站起身，陈凯阳也跟着站起来。

“刚刚的话，我也有些激动，在这里我们母子谢谢校方的关心。”

陈凯阳跟着母亲躬身道谢，嘴角带着温软的弧度。

年级主任无奈之下，也正式向陈凯阳道歉。

这事儿跟阵风似的，瞬间传遍了整个学校，高二的年级主任向十二班的学生道歉了。

母亲离开的时候，揉了揉陈凯阳的脸，似乎有些愧疚:“妈妈没有照顾好你。”

陈凯阳摇摇头:“没有，妈妈一直很爱我。”

4

周五放学时，唐华和班上的万福一块儿离校，捎带上了没什么朋友的陈凯阳。

“KTV台球室选一个！”万福勾着唐华，情绪高涨。

“选你妈。”唐华踹了万福一脚，“去网吧打游戏。凯阳没啥事吧？一块打游戏行的？”

“不太难的都能玩儿。”陈凯阳弯眸，攥紧了兔子背包的背带，“不过去网吧真的没问题吗？”

唐华看他眼，勾住陈凯阳的脖颈:“别紧张啊我的乖乖，陪咱玩会儿，哥以后都罩着你。乖啊。”

“对啊，宝贝陪着玩儿呗！又不带你去蹦迪，别怕！”万福双手揣兜里，和唐华痞得一样一样的。

二十分钟后，舒畅网吧，三个人坐了一排，吃鸡。

“我去老子没枪啊！这什么野图！”

“对面有人……哦豁，你死了。”

“唐华快溜。有人瞄你。”

“不用溜，我死了。”

唐华和万福丢了鼠标，两个人靠在一块抽起了烟，一副人间不值得的表情。

“咳咳咳——”陈凯阳闻不得烟味，被激得一阵猛咳。

唐华连忙灭了烟，连同万福的。还凑到陈凯阳身边可怜兮兮的道歉:“对不起，呛着你了，会儿打完游戏，我买吃的给你赔罪。”

“别，不用，这一把决赛圈了。一会儿输了得掉星。”陈凯阳婉拒，对待游戏的态度相当认真，跟在写作业似的。

万福也凑过来:“什么？？进决赛圈儿了？！靠，隐形大佬？”

“滚一边儿去，快赢了。”唐华推开万福，几乎整个人都蹭到陈凯阳身上了。

“你好重啊！”陈凯阳简直要锤人，手一抖，被人狙死了，“输了，坐好！”

唐华和万福瞬间坐好，像二年级的小朋友，双手都放在腿上乖得很。唐华的眼睛里有很难言喻的感情，陈凯阳看不懂。

“你们——”陈凯阳深吸口气，看唐华的眼睛好半晌也没骂出来，“算了再来一局吧。”

兔子真的很可爱，可惜啊。

唐华心想。

5

经过上一次一块打游戏的经历之后，唐华和万福就黏上了陈凯阳这个游戏大手子，一到周五就拽着人去网吧打游戏。

感情直线上升，好到唐华早上都不睡懒觉了，凑在陈凯阳身边跟着预习复习，连带着周围的人都不自觉的跟着学习。

一个人带动一个班这种情况，还真的会出现啊。

十二班的班主任也很惊讶，便让陈凯阳做了学习委员，督促大家学习。

陈凯阳也慢慢发现，十二班的每一个人脾性都不差，虽说都不同，但都很好。比如林睿说话直语气冷，但是其实很温柔而且细心得很。再比如万福看起来痞里痞气的，和唐华一样一样的，但似乎有些孤独。

最特殊的该是唐华，平时一副没脸没皮的样子，但陈凯阳总觉得这个人没这么简单。

日子过得很快，眨眼就到了再一次月考的时候，十二班的人在一个考场。

陈凯阳坐第一排，两个监考老师对他严防死守，生怕他递答案给其他同学。陈凯阳才不理会他们，从校服里拿出一个星形的边夹，将自己一边的刘海夹上去认真答卷。

整个考场只有写字声以及坠子敲打笔杆的声音。

每个月月考时，十六中管得最严也最松，考场里最严，考场外最松。基本上你做什么都不会被老师训斥，也很难碰上老师。

上午的科目考完之后，陈凯阳去了趟厕所，路上还遇到了回来的林睿，他表情有点奇怪，阴沉沉的。

陈凯阳没敢打招呼。

“哟，这不是曾经第一名的陈凯阳吗？在十二班待得开心吗？”

陈凯阳身子一颤，身边的一切都变慢了，刘逸源的脸在他眼中开始变得扭曲。

要跑才行。

他不住的后退，却被人挡在身后，是一班的同学。

陈凯阳咽了口唾沫，怕得手抖:“你们想干什么？”

“你知道的，你离开之后，我们总是少了点乐趣。”刘逸源冲他笑了一下，接着身后的郑平按倒陈凯阳。他甚至来不及保护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就被猛磕在地。

每一个着地的地方都很痛，但这还没有结束，陈凯阳知道。

他的手臂被某人踩住，力气很大，强烈的痛楚让陈凯阳不自觉的蜷缩手指，喉咙中发出细细碎碎的嗔唤。

但这并不能引起刘逸源等人的怜悯，反而变本加厉的抬脚踩住他的手，用力撵着。其他人或笑或配合的在他身上踩一脚，踹一下。

而原因仅仅是，陈凯阳喜欢女孩子的东西，以及说话时声音比较小。

他们称之为娘。

不断进来的男生们，有的看一眼就离开，有更甚者直接加入了刘逸源几人。

他们的面容和声音都是扭曲的，陈凯阳头抵着地砖，满目憎恶，可惜他打不过他们，也不愿意……以暴力解决这件事情，最终只能闭上眼睛，沉默。

恍惚中陈凯阳听见了打斗的声音，耳边很多人的声音，都很熟悉。有人把他扶起来，拍着他身上的灰，安慰他，嗓音很冷，但却带着诡异的温柔。

“陈凯阳是我们十二班的人，你们一班的凭什么来欺负他？”

“唐华你别跟我玩儿这一套，你以前在一中什么样子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会儿我跟你抖出来，你到底是吃力不讨好！”

“十二班的别打了，都回来。”

陈凯阳睁开眼睛，看见的是平时偶尔说上几句话的同学，而拎着别人领子猛捶的不仅仅是万福和林睿还有其他同学。

“咱们今天这事儿没完。”唐华冷笑声，轻蔑的看着刘逸源，“我一中什么样，谁不知道，轮到你威胁我了？可笑。学校后门，我等着你。”

陈凯阳都来不及说话，就被唐华带回了教室，安置在座位上，二十多名同学里三层外三层的把他给围住了。

“瘦瘦弱弱一个，被打了也不叫人，要不是林睿说看见一班的刘逸源在厕所，你得被打成什么样，真是。”唐华接过别人递过来的碘伏，对着陈凯阳血肉模糊的手喷，消毒。

“抱歉，谢谢大家了。”

“谢什么，下次刘逸源要还敢来，你直说就是，咱班不打得他屁股尿流的，什么狗东西。”不太熟的同学说道。

“你就别给刘逸源脸，他还敢提刀杀你不成。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东西。”另一个同学也说。

顿时，男生们七嘴八舌的安慰起陈凯阳起来，团结得不得了。

陈凯阳眼泪都要飚出来，真的感动。

唐华少见的没有说话，用陈凯阳抽屉里花花绿绿的创可贴把伤口贴好之后，招呼着万福出去商量事儿去了。

后来又有几个班委出去，问其他同学是怎么回事儿，他们只说“你好好养伤。”

这让陈凯歌有些不好的预感。

下午学校后门，两波人聚集在一起。十二班的和一班的刘逸源的几个朋友。相比较起来人数没什么大的差别，都是二十多个。

唐华站在最前面，和刘逸源对峙。

“第二次了，没想到啊，刘逸源。”

唐华漫不经心的理着袖口，一副黑道大佬的气场。而他身后的男生们，有些还拿着小说书，吹着泡泡糖，根本没把刘逸源放在眼里。

“有什么好想不到的，死基佬。”刘逸源朝地上啐了口。

唐华舔了舔下唇，挑眉道:“我以为你会长记性，但还是没有，真没意思。咱就事论事，你凭什么找事儿陈凯阳。”

“看他不顺眼呗，想打就打了，你能怎么样。”刘逸源死不要脸皮，趾高气扬的。

“听见了吧。”唐华回头看向同班同学们，“他的理由是看不顺眼，我们也没多高尚，我们也是看不顺眼。”

万福啧了声，二十多个男生往刘逸源等人冲去，各个都往最脆弱的地儿打，腰啊、胯啊、脚啊，专往那些地儿去。

唐华挑的刘逸源。

这会儿正是黄昏，云的尾巴沾染着太阳的色彩，好似被点燃般绝色。这样的一片天空下，少年们为了自己心中的正义，挣扎的怒吼着。

刘逸源输了，撂下狠话连滚带爬的溜走。

“走着，你哥请你们吃烤串！”

这事儿就算完了，之后谁也没有提，日子还是这样过。

6

唐华在一中的时候，有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他暗恋十六中的学霸。叫什么他们不知道，但他们知道那个人不是女孩儿。

很奇怪吧，唐华不喜欢女生。

当这个秘密被公之于众时，唐华没有窘迫，他只是看着那些嘲讽他的人。

冷漠得可怕。

但那些骂了那个不知名的学霸的家伙，在回家的路上，被蒙住头一顿猛揍。他们都知道，是唐华打的他们。

可是没有人敢去正面招惹唐华，他歇斯底里的样子，太可怕。

而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唐华总是坐在浮窗上，沉默着看一个人的照片。

背着兔子背包，穿着水手服，小中分，还夹着星星边夹，笑得相当可爱。

多可爱的人，是吧。

后来要死要活的考上了十六中，做了吊车尾，也没有说什么要去追求那个学霸。只是管好十二班，没什么作为。

别人又不知道他的存在，单箭头的垃圾有什么资本去追求那么可爱又温柔的家伙呢。

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他会来到十二班，还真跟只兔子似的。

确实可爱，又好骗。

以后能骗进自己家就好了。

7

眨眼时间，毕业在即。

一直在十二班读到高三的陈凯阳在高考发挥超常，拿下全省理科状元，刘逸源却落榜，只能走个二本。

分别前聚餐时，十二班的男生们都喝高了，一个个起哄着，让唐华告白。

陈凯阳也跟着起哄，想知道唐华要跟谁告白，没曾想啊。

唐华凑到陈凯阳身边，小声的问:“你还缺个菜鸡队友吗？”

陈凯阳怔愣片刻，朗声回答:“缺啊！少了你这个菜鸡队友，打游戏都不开心了。”

“来——喝一杯，十二班的兄弟们，在这里祝两位，白头偕老！”万福把酒塞到陈凯阳两人手里，二十多个男生，齐刷刷的举起酒杯，吼上一句“白头偕老”，将酒一饮而尽。

最后，没谁不掉一两滴鳄鱼眼泪，但还是抹脸道别。

陈凯阳和唐华一块儿走的，两个人肩并着肩，慢慢往前。

唐华忽然停下脚步，张开双臂:“陈凯阳，抱一下。”

陈凯阳看着唐华的眼睛，再一次的沉默，然后轻轻的抱住唐华。

陈凯阳可以感受到，唐华拥住自己时多么用力，也可以感受到他炽热的胸膛，和唐华眼中汹涌的爱意。

“再见。”

“再见。”

在这无边的夜幕中，唐华逐渐走远，融入在这夜色中，再也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