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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色车

      宁月生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重生回到三年前,也没想到意外之下,居然得到自己怀孕的消息。可是他分明记得自己虽然和人睡了,但他发誓,他之前真的没有怀孕!   这时候怀孕也实在不方便,三个月后,就要爆发一场疫情。年轻人们口中的“末世”就此拉开帷幕。   孩他爹是谁来着?   ——   非典型末世。 受是锦鲤体质。

    小说: 乐色车 作者:远鹤渊殊 字数:5965 更新时间:2021-08-24 07:31:12

    《酸》

    “我爱你是不需要反复确认的。我可以很坦荡地宣布,我爱你。爱你滚烫的双手,年轻的声音;爱你在夜晚小声背诵课文,拨弄我种的小草;爱你遍布痘印疤痕的脸庞,鼻梁上停留的麻雀;我对你的爱无法逆转,也让你无法理解;因为,你太年轻了。”我说完笑了一下。镜头应该很忠实地记录着我的笑场,没有觉得好笑,只是提到他就感到汹涌的快乐从心中涌出,所以笑了。“你知道爱是很疲惫的。疲惫渗透在每一个我爱你里面,所以时常觉得难过。”我沉默,忘记后面要说什么——这是第三百二十一次录制这个“我爱你”视频。每一次都失败,像个刚开始学习写诗的学生,写一首粗鲁的告白诗。捏笔如捏刀,在砧板上狂宰,爱意失落在肥肉中,肥腻,腥臭,可笑,半分评不上真诚。忍不住想:为什么他诉爱如此轻松?按着胸口吻我时说,夜晚睡觉时说,念书回来扑倒我时说,喝醉酒更是高声呐喊:“我好爱你呀!格瑞!”

    下次再录吧!我抛下叹息,关闭相机放回原处,拖一把椅子到阳台晒太阳。天气很好,手机贴心地播报气温。我想了想,又去沙发取来毛毯。避免感冒。嘉德罗斯虽然是个年轻人,但身体似乎比我还差些。前段时间,大概是刚入秋,我不慎感冒,后又传染给他,他病了两周。每天对我发脾气,索吻,要我抱着他睡。如果他不时时叫我大墩子我可能会更乐意哄他。不过没想明白为什么高中生喜欢给人取绰号。甚至很郑重地说:“你真的是个大墩子。”我懒得反驳。堵住高中生的嘴,比堵住他捅穿的水管难。尤其是在做◆的时候。

    有时想,如果在二十岁的时候有人告诉我,我会在三十岁左右和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做◆,我会打电话送他到局子里,控诉他污蔑我的操守。再在调解书上一笔一划地写下我的名字。可最近一次写我的名字,是给嘉德罗斯的卷子签字。他说这次又是第一名,语文考了一百四十分,一题不错。我一壁点头一壁签字,反正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他高兴就行。就算他只考了十五分,也当他考了一百五十分。我怎么真的在和十几岁的孩子谈恋爱!

    嘉德罗斯每天晚上九点半放学,乘坐三号线转二号线。有天他耍脾气打电话让我下去接他,言辞坚定地说:“格瑞,你今天一定要来接我,不然我就走不回去了。”原本想说我不能来,那太远了。但我知道我总需要为他付出些什么——接他回家,去等像具吊葬棺材的狭窄电梯从井中升起,敲出:叮。我走进去,下到一楼。我想其实不够,但只能点到为止。大厅里应该没有人,我走出来,狂放地行走,或许有一点小心翼翼,我不清楚,但扬着下颌。随后便接到他了。他站在大厅外面,没有太远的距离,只要大跨步,就可以上楼回家。这么近却非要我来。他看着我,倏地伸手盖住我的眼睛,我不确定,但他应该又哭了。

    半年前他才哭了一次,因为我不见他,欺骗他说我回妈妈家,结果被他抓住,在家门口。他哭着吻我,愤怒地叫道:“你骗我!你根本只是不想见我!你不爱我!”年青人总是喜欢做逻辑题,我骗他等于我不想见他,我不想见他完全等于我不爱他。根本不是嘛。我只是骗他,后面的都不成立,不存在。我模糊间想到:其实我也很喜欢做逻辑题。关于成都是不是宇宙。但我不一样的在于,我只说,成都对我来说是庞大无知的宇宙。

    他对我说:“格瑞,马上要高考了。”笨蛋。临近高考也要哭。我们回家。我不会真的骂他,我从来只在心里骂他。因为我还是有点怕,没有更多的勇气支持我在三十二岁这个年纪无知地骂出那几个字。岁数一年年地把我啃噬亏空,不妙,完全不妙。我突然察觉他居然想解放囹圄在成都里的我。不行。萨提洛斯,去跳你的舞!但他以为他是帕特罗,特邀琳达。我合拢眼睛,感到做疯狗的乐趣。

    周末,他和手机提醒我要去妈妈家里吃饭,我没有带他去过,妈妈不知道我有个这么小的孩子藏在指缝里。以往都是妈妈来接我,这次我打算自己去。站在门边,他拉紧我的手,另一只手摸我的脸,摸过我的眉毛,眼角,下巴,我想流泪,想说话,但我终究一言不发,独自出门去妈妈家。我记得那天中午日光烈烈,我一共走了一万三千三百四十七步,穿过三个红绿灯,像一节列车,轰轰隆撞破日光,一片片一捧捧地装载,运进妈妈家,灼得妈妈涕泗横流,直骂我胡作非为。应该像嘉德罗斯一样,耍赖让她去接。嘉德罗斯在我这里是小孩,我在妈妈那里更是小孩。她的泪轻易地抛洒,把我完全刺痛。

    “不用这样,我已经三十二岁了。”我说,“我也会有自己的小孩。”妈妈哭得月亮满屋,或许我不该把日光运回来,泊在客厅。为什么年长者总为年少者痛哭流涕。我叹息,爸爸拍拍我的肩膀,拥抱妈妈皱巴巴可怜的心。妈妈说一直很担心我,担心我的下半生,担心我的生活,担心他们百年后。其实不用担心,妈妈,没有死就是馈赠。然而母亲的血和担忧沉积在我的身体里,馈赠好似压迫。我还是喜欢自己的小孩,至少现在不会痛。但以后一定会痛,有多痛呢?大约是随我婆娑,化作随你婆娑,只是小小的变化,却颠覆语义和现实意义上的未来。我很清晰地认识到没有未来这个事实,只是我抵抗不了,不论是嘉德罗斯给的爱,还是我心中汹涌的,欢乐的险峰。下楼时,我摸了一下电梯光滑的镜面棺壁,说:“你很担心我?但不用跟我一起来。嘉德罗斯,学校没有教你跟踪尾随。”他的呼吸声和别人不同,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他的一切你都能很轻易地洞察,描绘。他说:我担心你啊。

    不用你管,我感到被勒住般说,你真的很幼稚,很烦人。

    我的形象必然可比妖魔,否则,他不会沉默。此时一种奇异的感觉出现了,嘉德罗斯的形象开始在我的脑海里具象化,无数个片面认知交织在一起,形成完整的人类的躯体。我从来没有依靠过片面认知构建具体的现实的人。我恍然,然后我走出去,还是那样狂乱的步伐,小心翼翼的姿态,在灰尘、阳光和人声轰鸣中,我还是一径的茫然,无知,但没有哀伤,平静地,笨拙地走来时的路,回去。他跟上或者不跟上都没有意义,他迟早要走,就像袅袅烟雾徐徐上升。

    他去念书时我又重新录制了几次有关“我爱你”的视频,结局如旧,或许是察觉到我能说的只有委屈遗憾,无知愚钝,恐惧疲惫,所以我不应该录制这样的视频?我不确定。不确定的事情未免太多。怪道阿祖说我嘴角向下,一生可悲。她跟我算命,说我二十二岁一切都要从头来过。彼时我好年轻不信封建,奈何阿祖一语成谶。怪不得别人,只得怪自己。他等几日来哄我,现在的小孩心思深沉。

    “格瑞——格瑞,对不起,我错了。”他讲话拿腔捏调,吻吻我的眼睛,吻吻我的指尖,声音湿漉漉地潜进我身体里。我说不出不原谅的话,更说不出原谅的话,因为本身他没有做错什么,是我的错。他难道能错在年轻,错在爱我的意态吗?是我太坏了。于是我沉默,还是拥他。这就是我的坏。我记得他给予我的所有,帮我剪脚甲,绑头发,涂手霜,在我失眠的夜晚给我讲儿童绘本,《活了一百万次的猫》,以及《你》。他的付出和好在我记得里尽是答案,我的坏也在他的沉默中彰显存在。

    三十三岁那天,我问他爱我什么?我喝了不少酒,对着鞋柜上的塑料鱼缸问出来,摸到平时很讨厌我的金鱼们。他拿抱枕掷我,小房子里蓦地迸发出很热络的气息。我感觉到他的目光在我身上滑动,随即笑出声,如瞻仰某物发出的感叹:“格瑞!天下最愚钝,最呆愣的怪物,眼睛旁边有疤痕,头发也不好看,每天都扎得很潦草。啊……对,还很讨人厌。但是——这些我都很喜欢,所以爱你,会一直爱你。”

    我低垂着头,脑子里闪过很多个念头,精神理智逐节崩溃,腥臭的磨碎食物混合物顶开胃部。我喝醉了,不应该喝那么多酒,不应该问嘉德罗斯这个问题,不然我也不用直面“一直爱你”,“怪物”与我是个盲人的事实。我时常在想,三十三岁的脸庞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直爱怪物的人又是什么家伙?妈妈三十三岁时我来不及观察,自己三十三岁时看不见,我逃入洗手间,掐住自己的脖颈,倾覆于洗脸池前,背部承载着嘉德罗斯的一直爱你,干呕。我忍不住笑,忍不住哭。听见他的脚步声,我锁上门,无意义尖喊。

    真的。我已经在很认真地忘记,忘记二十二岁生日的火灾,忘记弹吉他的那个男孩,忘记从躯体里钻出来的火,忘记成都只是成都。所发生的一切都归结于:我在角度上出现问题,所以世界的大小出现质变。把地球放入宇宙,使地球渺小;成都放在地球,使成都很小;如此类比,转换逻辑就可以宣布;是因为我被放进了成都,所以才觉得成都是宇宙。这是角度问题,而非我的错误。我从来这样安慰我。可成都喧响我都听得见,我也非常热切地爱嘉德罗斯,所以——所以我又想起来了!是我的错误,是人性贪婪。我居敢想见嘉德罗斯,不需要我想象,具体形象地出现在我面前的嘉德罗斯。我还想在受伤十一年后看见天光。

    我想要的太多了,愈是使我痛苦。

    他说一直爱我。我找不到合适的场景对应,于是翻找出十一年前的男孩告白的影像:他笑得像鱼,也告诉我,格瑞我爱你,会一直爱你,爱到生命最后一刻,你要不要和我,和我一起去德令哈看日落?我记得我的回答,我说看日落不好,但可以看落雪。德令哈会不会落雪?不如去冰岛看极光。很远很远,只买单程机票。你这是要跟我私奔啊。我凝视他,不言语,他就已经懂了。只可怜先见了火光。

    嘉德罗斯立在门口。我听见他敲门,听见CD机和他的声音重合:我亲爱的小孩,为什么你不让我看清楚,是否让风吹熄了蜡烛,在黑夜中独自漫步,亲爱的小孩,快快擦干◆你的泪珠,我愿意陪伴你走上回家的路,亲爱的小孩,今天有没有哭——格瑞,生日不要不高兴嘛。都已经有童话式的再相逢了,干嘛还要涕泗横流,格瑞,我都没有泊在眼泪里。我都没有害怕克拉拉和梅糖仙子再告一段落。他靠到门上,跟着CD机哼歌。他提醒我了,作为一个大人,任何时候都不能哭。也提醒我,可怜活了三十三年,还是一样的懦弱无知愚钝,什么也带不来。是可笑。我涮笔一样把自己涮干净,去和高中生上◆床睡觉。

    在我还看得见的时候,刚从雕塑毕业就失业了。雕塑这种东西,在几百年前的西方可能还有工作,梦想之类的说法,但在成都,雕塑真的没有活路。同窗转行的转行,出国的出国,只剩下我和他。我们两个一个在考虑跨专业考研,一个在考虑坚持。我就是那个考虑坚持的弱智。他听着我不确定佯装确定的说辞,神情麻痹,已然是在心中给我的说辞想了百万次的失败和低垂。他伸出因为雕塑而变形的手给我看,那时他因为生病,体重掉了三十斤,脸颊也是瘪瘪的病态。

    他说:“以后还要坚持,就是更难看了。”

    我非常坚定地说:“难看一点而已,作品漂亮就好。”

    “那你不可以丢下它。”

    我看看天,看看他,回道:“我不会,我不会丢下它。”

    如今我已有十一年没有再雕塑了。这些我都没有和嘉德罗斯说过。也不是不能说,只是我自己在忘记曾经的选择和得到的东西,因为不可能再获得,当年一把火烧掉的不仅仅是我的眼睛,还有我和他的未来。和他说了也不会怎么样,他知道我心里有个这样的男生,能气得拔掉我好困难才种出来的白牡丹。也可能就此不爱我了。其实我分得清楚的,他是他,他不是他。他们完全不同。一个停留在二十三岁身如飞灰,一个十七岁蓬勃生长,逐渐生出尖锐的野心。而且他不像嘉德罗斯喜欢给我取绰号,在我们的生活里面撒野。是不一样的,所以我很坦然,只是对自己的生活不坦然。我知道,我爱他。不过,后来因为我自己的缘故,白牡丹还是惨遭毒手。

    那天黄昏,我去搬我的牡丹。它本来该在五月就开,但拖到嘉德罗斯高考结束也没有开,驮着层层叠叠的花苞等它自己的时机。如今它只剩下一根花茎,它的时机被人整齐地切割下来。我问:嘉德罗斯我的花呢?他没有回答,我听见他咀嚼的声音,又问,你吃我的花?他一径沉默。我好多的情怀和寄托都在这株花身上,说真的我有点生气,但我不能再对他发脾气。他却主动叫道:“格瑞。藏东西是不是该藏好一点?”

    不是没有收敛干净的合照被发现就是十一年前写的情书被发现。我的想法出现错误,是录了三百三十七遍的“我爱你”视频和十一年前的情书放在了同一个柜子里。我藏东西喜欢放在那里。两段爱重叠成了一段爱,我想,就是这一刻,一模一样的难堪。我很冷静地,杜绝兵荒马乱和争吵冲突,我要做的是说话,解释,然后把我三十三岁之前的人生讲给他听,至少可以平息一半愤怒,他应该会抬起脸俏皮地挑眉。

    不过我说不出口。我药也不曾当着他的面吃,更莫说承认这个视频我是我录给你的,那封信是我十一年前给另一个人的,和现在已经没有关系了。我说:“你不要总是这样。”我说出这句话我就知道完了,他咬牙切齿地说:“你真他妈一点儿没变!”门被砸得嘭嘭。在此之前,嘉德罗斯刚和我说他的第一志愿是首都医科大学,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去北京。他不想和我分开。我也才说:“我不会离开成都。”

    是我的错。我接受这样的结束。刚刚在一起时我就已经做好准备。

    我重新养了一株花,七天后它发芽,我发现它不是花,是颗葱。在阳台坐半个小时,最后笑了。订一张飞雷克雅未克的单程机票。自成都双流机场起飞。我一个人去,谁也没有告诉。还好自己是成年人,能够自理,否则航空公司将不予承载。离开成都的那一天,说不出来的茫然。我不久前才跟嘉德罗斯讲,我不会离开成都,随后我就离开成都。或许我只是不想跟他去北京。

    别人去雷克雅未克是为了旅游看极光,当我站在雷克雅未克的土地上时,我感觉这里其实和成都没有区别,风是相同的力度,喧响也是同样的喧响。我想:日光与月光更没有不同。我缓慢地行走,倏地开始奔跑。我不知道前路是什么,但跑起来总没有错。失明后第一次奔跑,也没那么害怕。我停驻,喘息着打开手机,像正常人般拍下照片,脱焦模糊都不重要,前后置各使用一次,确保拍下来。风景,和我。我猜,在别人眼中,我足够愚蠢。人就是这么愚蠢的东西,何必要假装睿智。

    很多人来看冰岛的极光,冰岛的美景。我坐到冰岛的某处休息,远望,身边人来人往,我突然大叫:“我不是来看你的——我来看我——我已经不爱你很久了!”最终成都不过只是成都,冰岛也不过只是冰岛罢。我酣然流泪。彼时我打开手机,录制有关“我爱你”的视频。

    “有很多话想说,这是第三百三十八遍录制。我打了很多次腹稿,因为看不见,所以我很久没有用笔写字了。盲文又那么难,学得很累,但也还好,想了想我会你又不会,就放弃了写情书的念头。年轻的时候喜欢一个人没有结果,所以后来遇到你确实有很多难处。你很年轻,年轻到不适合我的地步。我还并非完人。”我揩一下脸,“我知道我们没有未来,但很清晰地感受到我爱你,你也爱我。我没有时机去处心积虑的维护和经营感情,更没办法给你什么。不跟你去北京,不仅仅因为北京太大了,还因为你还没有见识过繁花似锦,世界恢弘。我没有自信,也没有好到那种地步。以前我说我不会丢下他,但我还是丢下他独自生活。人变得太快,永恒是很困难的想象。本来是悄悄录给你的十八岁生日,以为分别不会那么快到来。结果你发现我曾经写给曾经的那个人的信。很难说,他已经死了。我不爱他很久了。我爱你,嘉德罗斯。祝你十八岁生日快乐。我在冰岛,极光很漂亮。2020年7月28日,晚18点14分,我是格瑞,我现在很爱你。但不要再重逢了,否则想看见的心太迫切会伤害到我们。一切顺利。”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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