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瑞病得急，脸庞烂得流脓，高烧。嘉德罗斯费劲把他带到医院诊断，班上只能拜托老师看守，他得看守他。格瑞的手在空中乱捞乱抓，阖着的眼睛涌出泪，微弱地说：“嘉德罗斯，我……死就这个时候……”嘉德罗斯发了会儿愣，抓住他的手，牵牵被子，摸摸他的额头，还是滚烫的。嘉德罗斯这辈子的耐心都搁置在床上了，格瑞的病语凑不出完整的意思，所以安坐着攥住他的手。格瑞每动一下手，嘉德罗斯就忍不住去看他空空的手腕，原本有一对银镯子，是格瑞妈妈的遗物。他腕子细，戴得住，便一直戴着，少有脱下来的时候。不知道是格瑞脱下来放置了，还是丢了。如果丢了，又要怎么起草寻物启事？他推演数学极快极妥当，写这种那种的文章，就是狗屁不通，模糊不清。更早些的时候，格瑞给他写过纸条，最典型的代表只有干巴巴四个字：一起吃饭。格瑞本科时选修的文学课，多少论文是嘉德罗斯帮他代笔。不要丢的好，嘉德罗斯已经不想再做代笔了。

他们待在一起并不自在，勉力维持一段很痛苦的关系。格瑞讨厌别人碰他的头发，他喜欢留长发，稍微遮掩他的苍白，但嘉德罗斯讨厌他无精打采的样子，按着他的肩膀把他留很久的头发剃掉，脑袋刮得青光。格瑞很讨厌嘉德罗斯抽烟，香烟不可以，草莓味不可以，那么电子烟也不可以。不止这两件，还有更多的小事，什么时候回家，为什么出门，吃没吃饭，洗没洗衣服，睡没睡觉，喝没喝水，他们可以为此吵半小时以上，吵到最后嘉德罗斯会钻到阳台去吸烟，格瑞坐在沙发上摸自己的扎人的头发。他们也有快乐的时候，主要和邓丽君有关系。邓丽君啊，真是个好女人。嘉德罗斯跟格瑞感叹，挽救了我们的感情。格瑞睨他一眼，不愿意说话。格瑞总也不说话，嘉德罗斯也讨厌他这一点。

窗子外边起了雾，嘉德罗斯掉过脸瞥一眼，格瑞登时翻身坐起来，吊瓶跟着摇晃。他觑眼睛看他，疑惑地，担忧地：“做噩梦了？”格瑞耷拉着眼皮，慢慢地抬起脸，陌生的神情占据了熟悉的脸庞。唯一完好圆满的鼻头颤了颤，被纱布分割的满脸充满深邃的庄严，嘉德罗斯不解又好像能够理解。格瑞变得和以前不一样这样的事情他早有感觉，只是不深究，到底格瑞的坏和单调仍旧是存在的。“我要死了，我是醒着的吗？”格瑞抚着他的腮说。嘉德罗斯偏头，半晌答道：“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你。躺着吧。”格瑞不肯躺下，他的眼睛凶光闪闪。嘉德罗斯感到不自在，长吁问：“你的镯子呢？”格瑞不答，扭着身子摘掉吊瓶，针位置错了，被拔下来，血漫出来。嘉德罗斯蹙着眉就要骂人了，但瞧着他可怜的样子，惨白的脸和手臂，眼圈红尽，舍不得再骂什么话。

“嘉德罗斯，你觉得我现在是清醒的吗？”格瑞附过来，拿流血的手摸他的脸。他不躲，不解用意，沉默着精神也不大集中的样子。格瑞咳嗽起来，就像要把他异样的不乐呕出来，脸色更白些。嘉德罗斯拍拍他的背说：“好了就清醒了，不好就不清醒。”格瑞佝着头，逼出话来：嘉德罗斯……我要清醒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