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摇的夜雨中，敖鲭提着一个闭着眼来回晃动的人偶，缓步走在大街上。

浓重的夜色弥漫开来，家家户户都未亮起烛光，也不知是节省，还是别的原因，总之街上是又冷清又安静。

雨水拂过敖鲭的发梢，根本无法沾湿他的身躯，木偶身上的关节咯吱作响，敖鲭抬手抚过它，它又安静下来了。

阿锦坐在城楼上等敖鲭，抱着一个大葫芦三番两次打瞌睡。

谷随先见了觉得好笑，也不招惹他，就这么迎着夜雨和小风，一口一口美滋滋地吸溜着好酒。

五柳道长盘腿坐着，正闭目吐纳，他不像谷随先那厮，要等葫芦主人回来一问究竟，他纯粹是关照小友，等到他家大人来了再回去。

这难得有人情味的道士，竟教阿锦给碰上了，不得不说这是何其有幸的事。

当然，青城山的道士也是耿直的道家门派，不屑于走捷径修仙。

要是一些暴烈的道士，非得嚷嚷着捉妖不可，要知道妖身上的宝物可不少，血肉可炼丹入药，妖丹可入阵法，就连妖怪的神魂也比一般凡人结实。

更有一些走邪径的，捉了一些形貌昳丽的小妖，禁锢着与其双修，最后活生生吸干了百来年修行的小妖。

其中有狐一族受创最严重，接连搬迁了无数次的洞府，都躲不开有心之人的捕猎，最后只能躲进了一些王族大墓中，逃过了邪修道士的毒手。

这些人间险恶，敖鲭也只是提醒一二，阿锦都不太晓得。

直到有个小道士跑到他跟前说：“我要和你困觉。”，他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也只是烦躁地推开他，瞪着圆滚滚的眼睛，道：“我不和你困觉，只和阿戟困”，最后那邪修小道士还是被阿锦的拳头给砸跑了。

夜色朦胧中，睡得迷迷糊糊的阿锦被冷风吹醒，他揉着眼睛，瞧见远远的一个身影。

阿锦立马跳了起来，抛下葫芦冲了上去，一下子攀上敖鲭的胳膊，顺着敖鲭结实有力的身躯爬了上去，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整个人都快挂在敖鲭身上了。

“阿戟阿戟，刚才有鬼！”阿锦瞪着眼睛做个鬼模样，“都没有脸，嘴巴张得那么大——”

敖鲭一手托住阿锦的身体，一边继续往前走，嘴里随意应着他：“哦？看见鬼了？我以为你早看见了，上次带你下地府不就见到了么？”

阿锦咕哝了一声，那不一样，那些鬼修炼有道，都人模人样的，除了身上阴冷了一些，根本没看出有啥区别。

“素偶也是鬼哩，那不一样……”素偶美貌得紧，那些鬼又丑又可怜，阿锦揽着敖鲭的脖子，仰头一派天真的模样，不自觉地撒娇卖痴。

敖鲭嗤笑一声，拍了拍他的屁股，果然是小妖怪，仅凭容貌相人，连善恶是非这些观念都模模糊糊，全凭他人教导。

敖鲭微微眯眼，嘲笑他道：“说你胆大，还是说你胆小呢？鬼也有恶鬼和胆小鬼之分，若你是鬼啊，肯定是只贪吃鬼。”

阿锦扭了扭屁股，觉得有一个东西咯人，想要低头去看，却被敖鲭按得严严实实的，整个人埋进敖鲭的脖颈里。

“什么东西啊？”阿锦瓮声瓮气地问道，敖鲭敷衍他，只道是捡来的一个木偶。

阿锦甩了甩头，挣脱了敖鲭的手，捉着他两只手看了看，什么也没有。

“木偶呢？”阿锦歪着头问。

“藏好了。”敖鲭笑，低头亲了一下阿锦的额头，让这个厚脸皮的小妖怪捂着额头不说话。

阿锦偷偷脸红呢，阿戟好久没有亲他啦。

五柳道长邀敖鲭一行人回太守府歇息一宿，谷随先赞赏地看了五柳道长一眼，惹得道长一甩拂尘，这厮又自作多情……

敖鲭想起衣袖里的木偶，点了点头欣然应允，佛门庄严肃穆，他袖里的小鬼倒不太好办，不如与他们一道去太守府暂住。

阿锦从敖鲭身上滑下来后，就有些心虚地重新捡起红葫芦，他做了一件胆大包天的事哩！

他往阿戟的葫芦里塞东西，他还和地府的人抢鬼——

阿锦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勇气，居然敢瞪那个戴恶鬼面具的少年，他分明看见了引魂人头上黑得发亮的气云，他还是把小萝卜他娘救回来了……

阿锦拍拍自己的胸脯，将乱跳的小心脏按回原处，假装不在意红通通的脸颊。

就这样阿锦跟着敖鲭，一起进到了道士暂时的大本营，——太守府。

本朝皇帝很重视国教，各处的道观香火鼎盛，偏偏内城这块没有什么似模似样的道观，百姓也不太信教，吃好喝好也就足了。

青城山道士以为是清泉寺抢了地盘，也没深究内城与众不同的原因。

太守府客院，五柳道长拉走了谷随先，给了敖鲭一行人歇息一宿的清静，不然依谷随先的性格，非得问个没完没了。

这葫芦到底是他从哪儿得来的？谷随先摇着小巧的黄皮葫芦，甩开五柳道长扯住他袖子的手，径自往自个儿的房间走去。

五柳道长摇摇头，请了这妖孽下山，也不知什么时候能送回去，请神容易送神难哪！

阿锦坐在床边，看着敖鲭在铜盆子里反复洗手，已经洗了很久啦，阿锦不耐烦地拍拍葫芦，“阿戟，睡觉了。”

敖鲭头也不回，只灭掉豆大的烛光，“你睡，记得把靴子脱掉……”

阿锦咚地一声把靴子甩到一旁，外衫也脱得乱七八糟，总算把自己扒得只剩下亵衣，乖乖趴进被窝里。

他摸了摸被敖鲭变小的葫芦，小声冲里边的寄娘说：“等我回去问了素偶，就把你变出来啊。”

他也不管葫芦里的寄娘，塞上葫芦嘴儿就来回翻滚，最终还是冲坐在黑暗里的敖鲭喊道：“阿戟，睡觉啦！”

敖鲭手里拿着一个福娃娃木偶，另一只手握着一支小号的狼毫，他眨着竖瞳的铜黄色双眼，专心往闭着眼睛憨笑的福娃娃身上描符箓。

“嗯嗯，睡吧……”

阿锦一下子坐起来，赤着脚跑了过去，把地板都踏得发出咚咚的闷响。

“这是什么？”黑暗完全挡不住阿锦的视线，他看着憨笑不已的福娃娃，好奇地转脸看向敖鲭。

“幼崽的玩具……”敖鲭犹豫了一下，报出这么一个答案。

阿锦凑前去看，人类幼崽的玩具，一个憨笑的木偶？

阿锦掏出自己的小珍珠，有些洋洋得意，“这是我的玩具，我自己捡到的。”

虽然敖鲭给了阿锦一袋子珍珠，但阿锦最喜欢的，还是当初自己拾到的那颗不那么圆润漂亮的湖珍珠，他一直挂在脖子上呢。

敖鲭又涂了几笔，将手上的活儿停下，揽起一旁叽叽咕咕的阿锦，大掌往床上一扔，阿锦咕噜噜滚了两圈，趴在床上偷看敖鲭。

“睡觉，话那么多。”敖鲭把被子掖得严实，让阿锦老实地闭上眼睛和嘴巴。

阿锦搂着红葫芦，带着一丝闷气闭上眼睛和嘴巴。

“睡觉，睡觉。”他含含糊糊咕哝着，做着各种各样怪光陆离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