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中秋，烛光月饼灯笼圆月齐全，一张饭桌里却只有咫尺天涯的难堪。

童思乔的父亲是一个不好的男人。至少她是这样认为。

妈妈以往总是会拿出他们年轻时第一次同框的照片。爸爸靠在蒲桃树旁，有些发黄的老照片仍能看出他眉宇之间有轩昂之气。妈妈微笑着站在一旁，那时她扎起马尾，穿着干净的碎花衬衣，娴静而美好。

人总不会猜想到自己二三十年后的样子。

范慧芳最多拿出这张照片的时候，就是童望枫夜不归宿的时候。

那时童思乔常常在房间门的缝隙那里悄悄往外张望，范慧芳总是坐在客厅无奈地看着时钟，毫无目的地切换电视的频道，按了一下又一下。

有时等到童望枫回来了，他一般浑身都是酒气，倒在沙发上就抱着垃圾桶吐。

有一天，童思乔听到他们的对话。

“慧心，我有了别人了。我说真的。”

“哦，是吗？”

“她就在B市。我在养她。”

“没事，多回来看看就好了，思乔还小。”

年幼的童思乔并未明白，她就是范慧芳坚守着这个虚有其表的家最深的软肋。虽然范慧芳言辞刻薄，但她却早已把童思乔视为己出。

“出去谈事，有空一定陪你。”这就是童望枫在童思乔年幼时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童思乔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里闪现过无数个历久犹新的画面，摔落在地板上的碗筷，气得浑身颤抖的范慧芳，浑身酒气瘫坐在家门口的童望枫……她一夜没有合过眼。

连续过了很多天，童思乔都睡不稳觉，一直精神恍惚，甚至路远打来电话，她也不听。

情绪应该也是能传染的感冒。

邓茗珺这些日子脸色苍白得不行，整天躺在床上动也不动，连午饭最喜欢的小炒肉都不想碰，总是说看见什么食物都觉得恶心。

邓茗珺胃炎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童思乔只好每天叮嘱她吃药。

直到有一晚，一个陌生的女孩子敲了她们宿舍的门。

“童思乔在吗？”

“我是。”

“下楼一趟吧，阿远找你。”

女孩都特别敏感，一个称呼都能看出端倪。

那天打了那一年的第三次台风，那个风球直接袭击了他们的城市。路远站在楼下，童思乔在夹带着暴雨的狂风中冲到他面前的时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下所有委屈都流了出来，根本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眼泪。

“我不问你，你想说的时候我都想听。”

路远用大伞一挡，一手把她拥进了怀里，宽大的手掌按住她凌乱的发丝，让她的脸颊紧紧地贴住自己的胸膛。

“以后我保护你，不能拒绝。”

角落里，站着那个陌生女孩，她抿着嘴唇咬了咬牙。

“阿远，你根本不了解她。她只是个目中无人的怪人，她的身边没有人愿意跟她相处没有人喜欢她，你知道有多少人议论她吗？”

路远的坚定给了童思乔一份深藏在关于年少的回忆里岁月的静好。

路远陪她吃饭，带着她下课跟哥们坐在小卖部，晚上陪着她逛操场聊天，他不想再让这个女孩感觉到自己总是一个人。

她的孤独，他的确心里有数。

这种安宁维持到那天邓茗珺说，她的经期没有如期来到，那支悄悄买的塑料小棒出现了两道杠。童思乔才意识到邓茗珺的不适根本不是关于肠胃那么简单。

相识多年，邓茗珺从没试过这样一反常态，又哭又喊拍床扔鞋坐在床上一夜不睡。

她那头原本乌黑的长发变得像一堆杂乱的枯草，眼睛又红又肿，脸上的泪痕反着光，童思乔在她眼里只看到了无助和迷茫。

童思乔没有旁人的愤怒，也没有邓茗珺的彷徨，这一次，她特别冷静。

“你相信白临吗？”

“思乔，我很怕，真的很怕。”

“他早晚要知道的，我现在帮你打电话给白临。”

邓茗珺递那张写着白临手机号码的小纸片给童思乔的时候，那只颤抖的手，童思乔多年以后仍然历历在目。

“喂，白临吗？”

电话那头传来吵杂的重低音音乐声和旁人的吵闹喧哗。

“喂？喂？”

“白临！”

“谁？”

“童思乔。我有事跟你说。”

过了一会儿，话筒里的环境变得安静了很多。

“思乔？有事吗？”

童思乔顿了顿，咬着嘴唇把话说了出来。

“茗珺怀孕了。”

空气好像瞬间都凝固了，安静得可怕，童思乔甚至能听到电话那头的人的呼吸声。

“白临，到你上场打碟了！”

听到一个突然冒出的声音之后，电话切断了。

邓茗珺站在旁边死死地看着童思乔:“他说什么了？”

“他挂电话了。”

邓茗珺一下坐在地上，她的眼眶里已经流不出眼泪。

那次她带着懵懵懂懂穿着校服外套里面套着加绒保暖内衣脚上穿着帆布鞋的童思乔从学校里翻了出来，两个人凑齐了平时攒起来的零用钱，点了两杯精致的鸡尾酒，坐在小酒吧的角落里一边窃窃私语一边张望着这个灯红酒绿的另一番世界。

她第一次为白临心动的时候，就是看见他坐在隔壁桌喝完了一大杯洋酒，乘着酒劲踏上DJ台，和驻场的主持一起让全场涌动的时候。

而这一次极度恐惧和失落也发生在，她知道白临又要在大灯照射下在别人眼里闪耀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