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的，路远就拿着两个饭盒站在五班的门口。

“那不是路远吗？”

“对啊，他来找谁？”

路过的女孩子们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目光一点都不舍得离开路远冒出了汗珠高挺的鼻梁。路远的腿特别瘦，走路时挽起的校服裤管露出脚踝一小截有力的筋骨。大概因为身高，他习惯了俯视别人。

路远看了一眼路过的人，礼貌地给了微笑，静静地没有说话。

那几个女孩子不敢再看他，悄悄红了耳根子，低着头也就走开了。

“真有诚意啊，这么早就打好了。”邓茗珺远远地就看见了路远，提高声音阴阳怪气地说了那么一句。

“诚意是当然的了。”路远把贴着Hellokitty的铁饭盒递到童思乔手上，“没记错这盒是你的吧。”

“谢谢。”童思乔也不抬起头，就那样接过饭盒就一拐一拐地走回了教室。

一个习惯俯视别人，而另一个，从不抬头看人。

邓茗珺也拿过了自己的那盒，看着早读时间还没到就在走廊跟路远嗑上几句。

“这包子可真烫手啊，什么馅儿啊今天？”

“食堂还能做什么陷的，全是肥肉的叉烧包呗。”

“思乔不吃肥肉，今天又该吃不饱了。”

“长身体的时候，让她别那么挑食，不然发育得跟你一样了。”路远的眼光假装无意地游离过邓茗珺贫瘠的身板。

“什么时候能正经点？”邓茗珺也不生气。

童思乔在课室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包纸巾，就放到路远手里：“你擦擦汗。”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回去。

“路远，行啊，思乔竟然理你啊。”

“她平时不理人的吗？”

“一直都那样，谁都不喜欢搭理，除了我。”邓茗珺得意地笑了笑。

童思乔打开饭盒，里面有一个热气腾腾的大包子，掰开一半，里面的透明的肥肉馅亮着澄亮得让人作呕的油光，幸好还有两块鸡蛋糕，食堂不是只能拿一份早餐的吗，怎么还多了一块蛋糕？

是路远故意把自己的早餐也让了一半给她吧。

正巧，她不吃肥肉。

邓茗珺肚子打起了鼓，跟路远闹够了，就回来拉了把椅子坐在童思乔旁边。

“我只有一块蛋糕！路远那心思。”

“你吃多个包子呗。”童思乔把大包子放到邓茗珺的饭盒里。

“说得有多大方似的，平时只有一块蛋糕的时候你得把这肥肉包的皮全啃了，今天多了一块，舍得给我啦？”

“不吃是吧，那我啃皮了哈。”

“你都快成母猪了，来，我帮帮你。”

自从童思乔摔伤了腿之后，路远就变得整天如影随形，像凑巧一样在哪都能看到他。

中午的时候邓茗珺拉着童思乔去小卖部买方便面，两个人最喜欢就是这个时候，小卖部对于当时的她们来说，已经是奢侈品。

路远正和一大堆男孩子在另一边说话说得得意忘形，一留意到童思乔的身影，立马安静了下来。

“要不我们走吧。”

“怎么啦，你是不是怕了他？”

“我是不想吃零食了，这段时练不了舞，我怕长胖了。”

“行吧，陪你回宿舍吃麦片。”

两人说了几句，就转头想走回宿舍。

“珺姐，等等！”路远旁边一长得特别高的男孩小跑着追了上来。

“怎么，今天嘴那么甜。”

“也没什么，谁不知道你们舞蹈班专出美女，我不就挺喜欢你宿舍一女孩嘛，给你宿舍电话我行不？”

“又准备祸害谁了啊？”

“这追到了我定第一个谢你啊，你先给我啊。”

“行吧行吧，别乱打啊，你记着。”

高个子男孩张望了一下四周，悄悄地掏出了裤袋里的手机，飞快地按了几下:“你说。”

“89936903。”

两人走后，那群男孩子彻底沸腾了起来。

“阿远，小白给你帮了这么大的忙，够意思了吧。”

“阿远，我这方便面太素了，来两根火腿肠行不？”

“行行行，撑不死你。”

“诶，再来包辣条呗。”

晚上童思乔坐在宿舍的床上看着英汉词典，她是一个绝对固执的人，减肥的时候买一包苏打饼会每种口味仔细对比能量表；英语阅读不明白，晚上回宿舍都要抱上砖头一样重的英汉词典；喜欢了一个人，不怕与世界为敌。

小小一间宿舍住了十二个女孩子，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

“呤！。。。呤！。。。呤！”宿舍电话响了起来。

女孩子们又打又闹，坐在床上看书的童思乔眼前常常略过她们横飞的枕头。直至电话响了好多遍她们才注意到。

“让我接让我接，绝对是我妈！”

“小宁可说了晚上给我打电话的！”

最后睡在童思乔对面的女孩过去接了电话。

“喂，童思乔在吗？”话筒那头传来了有点局促的低沉男音。

一般童思乔在宿舍是不会接到电话的，她没有校外的好朋友，更没谈恋爱，她的父母也并不常关心她。

“找童思乔的。”

“去…”突然安静下来期待电话的女孩们忍不住喝了倒彩。

童思乔靠着墙坐在角落里看着纸页发呆，根本没留意到有人喊她。

“思乔，接电话。”邓茗珺走了过来推了推她肩膀，童思乔才反应过来，快步走了过去。

“你看她，除了邓茗珺谁都不放在眼里，喊她都不理了。”

“人家学习还真用功啊，也不知道志愿是211还是985。”

“清华北大吧可能，看那厚厚一本英汉词典人家都啃了那么多了。”

“呵，数学三四十分的人，英语多好都拉不上一本吧。”

睡在童思乔对面的女孩为首在一角压低声音议论起来。邓茗珺耳尖，凌厉地给了那边一个狠狠的眼神，几个人才消停下来。

白临是校外一个小有名气的人物，没有一个人乐意得罪邓茗珺。

“喂，哪位？”

“我，路远。”

“怎么了？”

“过两天中秋节，高三放一天假，有人接你放学吗？”

“我自己坐车回家。”

“你回哪里？”

“我回C市。”

“不太好吧。”

“后天放学我在门口等你。”

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

带着紧张和隐约期待的时间总是煎熬。

不是什么都越长越好，特别是等待。

邓茗珺套了童思乔半天的口风，可童思乔问什么都摇头，笑着不说话。

“你是不是恋爱了啊？”

国庆假期前的最后一节课，除了前排的，几乎所有人都抱紧了书包匍匐代发。老师也看在眼里，大赦天下般没有拖堂。

最后的男生带头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出了教室，邓茗珺拉着童思乔不急不忙地往外走。

“要不，我们走快一点吧？”

“怎么了？平常我看你从来都不急。”

“我饿了，想回家吃饭。”

“今天不买零食了？”

童思乔不说话，埋着头往前走，快到门口的时候，她又故意放慢了脚步，看起来不紧不慢的样子。

邓茗珺想着，这人今天真奇怪。

大门口人潮汹涌，仿佛是大减价的超级市场，寒暑假的旅游景点，任何时候的广州内环。

白临靠在黑色的机车上，一眼就看到了邓茗珺。路远就站在他旁边。

路远看着拥挤的人群，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记忆犹新的画面，高一那年他陪着妈妈去一个小剧场看舞台剧，他坐在中间靠后的一排。那时有一个穿着纯白色芭蕾舞裙的女孩子，跳天鹅湖的时候摔倒了。她无助地望向观众席时的眼神经常出现在路远的记忆里，但怎么也记不清她的样子。

长发，特别瘦，笔挺的脊背，傲然而立，慌忙的神态……似曾相识。

“茗珺！”白临远远地喊了一句。

邓茗珺背着粉色的帆布书包飞快地冲进就白临的怀里。这时的邓茗珺看起来特别像一个小孩，她毫不顾忌地靠着白临的肩膀，眼里没有别人的目光。

童思乔抿着嘴看了看路远，他背着银灰色的包，腿特别的修长，他走在童思乔身边的时候，足足高了她一个头。

“走啦。”路远跟白临和邓茗珺挥了挥手。

“原来……”邓茗珺看了看路远和童思乔，若有所指地说了这么一句。

白临笑着拍了拍路远的肩膀:“路上小心。”

一路上童思乔故意不和路远走太近，她也没什么话说，路远总是回头看她，隔得远了，他又放慢点，等一等。

公交车上童思乔靠着玻璃发呆。

“思乔，脚感觉好点没？”

“好很多了。”

路远从裤袋里掏出一条白巧克力，把头扭到了一边塞到了童思乔手上，他的脸颊忽然感到一点滚烫。

“对不起。”

“我脚都没事了。”童思乔感觉很纳闷，自从她的脚扭伤之后，路远就总是找这个理由给她打早餐送零食，现在还送她回家。

“我总从家里带很多饼干之类的回来，学校小卖部也没有，宿舍里的人干粮都熬不过星期三，总是喜欢从我这里买。”路远停了停，又说:“想着能赚上一把了，怎么知道全给我拿去小卖部，买了辣条。”

“我也喜欢吃，但是会长胖。”

“你哪里胖，我一只手都能抱起你。”

“……谁说让你抱了？”

“那时候要是认识你，我就去舞台上把你抱下来了。”

“你说什么？”童思乔有点尴尬，然而更多的是惊讶。

“高一那年你去了表演芭蕾舞对吧，那个舞台剧，碰巧我去看了，你演小天鹅，特别适合。”

早就见到过，现在，终于我找到你了。

童思乔局促不安地抠着自己的指甲，没想过有人会如此深刻地记得自己，她分明是暗喜的。

分开回家的时候，童思乔躲躲闪闪地回头看了好几次，生怕路远发现，明明第二天上学又会再见，却好像要分别很久。

童思乔拧开了家里的门。

“砰！”桌子上的碗被摔成了碎片，这种生活，她从小就习惯了。

“过得不高兴是吧？行啊，那离婚啊！你过你的我过我的。”

“你是不是外面有男人了啊？天天找着事情闹！恨不得我明天就跟你签纸离婚是吧？没问题，童思乔我不会理，以后她跟你，她的生活费学费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凭什么要跟我？她又不是我生的！当初也是你喊着家里不够热闹要领养她回来！”

“你蛋都下不出一个，现在好意思怪我？”

童思乔一早清楚自己的身世，她收拾好地上瓷碗的碎片，一言不发走回房间锁上了门。